这一转头,下楼梯的脚打滑踩空了。
“圣人!”
众人惊呼起来,再要去救已经来不及了。元宝不知怎的,定在原地没有来得及动弹。太妃的手也未抓紧,圣人就这样从阶梯上栽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
一道灰影扑了过来,用身体挡往下栽的圣人,只挡这一下,也足够禁卫上前护驾。圣人堪堪稳住身形,那道灰影却失去平衡骨碌碌地滚下台阶。
滚到最底下时,那人已经满脸是血。
这一变故,惊得众人不敢轻举妄动。
站在城楼上的,不敢往下走,站在阶梯上的,又不敢回到城楼上。
“呀!”圣人急急忙忙挣脱禁卫,去看那受伤之人。
太妃哪里容他再有闪失,也顾不得整理衣冠,疾步走到圣人身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检查:“伤着没有?”
“母亲,儿子没事。”
可圣人有没有事,不是他自己说了算,而是太医令说了算。圣人被安顿在椅子上,吴奇峰上前跪着替他把脉。
圣人却指向那个满脸是血之人:“他受伤了。吴大人快替他瞧瞧。”
“圣人!”太妃绞紧了眉头,“圣体关乎国祚,切莫任性妄为!”
叶姑姑让禁卫将那人的脸扳过来,就着灯笼和火把仔细辨认,竟是喜子!叶姑姑立刻走到太妃身边耳语了几句。
太妃沉吟片刻:“让桑医正来诊治,务必救活。”
“微臣遵旨。”
桑落得了诏令,快步走下城楼。蹲下身搭在喜子的脉搏上,他心跳结实有力,脸上的血虽多,都是皮外伤,缝合并不算难。桑落找内官要来自己的药箱,净手、清创、缝合。
圣人还是第一次见缝合伤口,坐得太远看不真切,干脆蹲在桑落身边,盯着她的手看。
“桑医正,你现在在做什么?”
“桑医正,你这针为何是弯的?”
“桑医正,这线怎么这么细?”
桑落一边答一边缝合,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缝合结束。
叶姑姑这才得了机会,发落跪在一旁额头点地的元宝:“常侍最近心似乎有些飘了,分内之事从未做好,还不如一个扫地的内官。”
元宝分毫没有辩解,只是磕头认罪。
“来人!带下去!”
桑落暗道不好,想说什么,却又想着自己在太妃面前并不讨好,若开口求情,只怕适得其反。
只要太妃暂时不发落元宝,等出宫之后,与颜如玉商量,看如何救出元宝。
忽地,桑落意识到,圣人摔下楼梯时,颜如玉竟然没有出手!莫非——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桑落还未来得及寻找,就有禁卫匆匆跑来对着叶姑姑耳语。
叶姑姑的脸色骤然大变:“当真?”
禁卫点头。
“发生了何事?”颜如玉的声音响起。
桑落循声望去,颜如玉负手站在太妃身后,绛紫官袍上的彘兽金线在火光映照下忽明忽暗。
回来了?得手了吗?
叶姑姑不敢托大,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启禀太妃,有刺客潜入昌宁宫。”
“什么?”太妃凤眸圆瞪。
叶姑姑知道事情不小,咬咬唇,将声音压得更低:“还打开了您榻上的小柜。”
太妃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面孔的神情变幻了又变幻。从震惊到疑惑,又从疑惑变成愤怒,最后又从愤怒变得深沉。
她长长吸了一口气,缓缓坐了下来。
宫墙上下寂静一片,偶有烟火在京城的远处炸开一朵转瞬即逝的花。
太妃沉默许久,终于开口,声音像淬了冰:“禁卫统领何在?”
“臣在!”
“今夜可有人出宫?”
禁卫统领跪在地上:“每逢朝贺,必封宫门,故而今晚无人出宫。”
太妃抬起眼眸,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昌宁宫有刺客潜入。”
百官霎时噤若寒蝉。
“好在哀家做了万全的准备,”太妃站起来,冷声下令,“叶慧,让人打酒来。以酒喷身,浑身无荧光者,方可离开。”
很快,叶姑姑带着人抬了近百坛酒来。
桑落偷瞄着颜如玉,颜如玉只是负手站在一旁,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又好像在说太妃如此信任他,应该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不料,这一头百官排队逐一自证清白,那一头叶姑姑就带着一坛酒,走到颜如玉面前:
“颜大人,请吧。”
第237章 新年的希望
颜如玉的目光落在叶姑姑手中的酒坛上,倏地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叶姑姑这是何意?”
叶姑姑的声音不带丝毫波澜:“事涉宫闱安宁,自然不能轻纵。每个人,无论尊卑,都要以此法自证清白。”
“自证清白?”颜如玉忽地嗤笑出声,“本使幸得太妃信任,执掌绣衣直使,监察百官,洞察秋毫,本使的清白何需自证?!”
说完,难以置信地看向太妃。
太妃端坐于阴影处,垂眸不语,如一座沉默的山峦。
空气仿佛冻结了。
所有目光都落在颜如玉身上,宠臣、佞臣、权倾朝野的绣衣指挥使,第一次被推至如此境地。是否说明他在太妃面前已失了宠?
颜如玉沉下脸,漆黑的眸子压着寒霜,倏然转身,猛然向前两步,骇人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面前的禁卫统领:“那个报信的禁卫何在?让他上前,本使亲自问话!”
一个年轻的禁卫被推到人前,腿一软,“扑通”跪在冰冷的砖石上,头埋得极低。
颜如玉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眼神像淬了毒的针:“说,你看到了什么?一字不漏!”
年轻的禁卫声音发颤:“回…回大人,卑职在巡视后宫外围时,看见一个黑影,闪身进了昌宁宫的宫墙!卑职心知不妥,立刻追过去,可…可只看见太妃寝殿的门大开,里面…里面像是被翻过……”他越说声音越小。
“撒谎!”颜如玉骤然叱道,吓得那禁卫猛一哆嗦。他眯起眼,眸光似两支利箭,几乎要将人钉穿在地。“后宫重地,岂是你一个外廷禁卫能擅入的?即便让你溜了进去,昌宁宫太妃寝殿,重重守卫,昌宁宫的侍从、内官,难道都死绝了不成?!岂容你想进就进,想推门就推门?说!”
这样一说,百官也觉得事情颇为蹊跷。后宫里,除了圣人可都是女眷,如何能让禁卫入内?
不过很快就有人怀疑颜如玉是在借
题发挥。毕竟他当面首的时候也是自由出入后宫的。
一直沉默端坐于锦凳之上的太妃缓缓开了口。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低语:“是哀家。”
她淡淡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禁卫,复又看向颜如玉及群臣,“是哀家允了他们今晚巡视后宫。”
她顿了一顿,凤眸扫过全场,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今夜宫宴盛大,往来人员驳杂。后宫之中除了哀家,还住着不少老人。若有人误闯,惊扰了她们总是不太好。”
桑落心头猛地一跳,嗅到了圈套的味道。
她悄悄望向颜如玉,烈烈火把下,颜如玉挺拔的身姿纹丝不动,地上的影子忽长忽短,显得格外的阴晴难测。
很快,桑落就放下心来。自己看得出的算计,他岂会毫无察觉?现在比起颜如玉是否中了太妃的算计,她更想知道的是,太妃如何知道有人会来的?
大将军和老将军都见过晏掣,太妃很可能也见过,也有所怀疑,才会让大将军请颜如玉过府吃酒,老将军当着众人的面喊的那一声“晏将军”肯定了太妃的怀疑,所以叶姑姑才会带着那一坛酒来找颜如玉。
若真是如此,遗书的内容定然与晏掣有关。
电光火石间,颜如玉迅速收敛了方才的锋芒。他微微俯身,对着太妃行礼,声音沉稳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自责:“太妃娘娘思虑周全,是微臣失察,不明原委,一时骄纵造次了。万望娘娘恕罪。”
认错之后,他立刻直起身,锐利的目光扫过百官,声音清朗而坚定地扬声道:“刺客胆大包天,竟敢潜入昌宁宫惊扰太妃圣驾!此案非同小可!”
他紫袍翻涌,猎猎生风,“务必彻查到底,不得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宫中上下,无论何人,皆需配合查验!本使身为绣衣指挥使,缉凶首责,自当一马当先!”
话音未落,他已利落地撩起绛紫官袍广袖,毫不犹豫地露出精壮的小臂。
他微微挑眉,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挑衅的弧度,对着叶姑姑摊开掌心,修长有力的手指勾了勾:“叶姑姑,请。让本使也为清白开个‘好头’。”
叶姑姑依言上前,用粗糙的布巾沾了酒液,均匀地涂抹在颜如玉裸露的双臂、手掌乃至前襟衣领处。凉意刺骨,但他眉峰未动,目光坦然。
不出意外,通身无一丝异样的萤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