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摇头:“老先生你不知道她。她从记事起就自己养活自己,吃了很多苦,挣银子对她来说是头等大事,跟命一样重要,今日破五,她一定是满街接财神去了。”
破五这一日,又迎财神的习俗。每一户富贵人家门前都站着人,抬着一筐一筐的铜钱,漫天的撒。
桑落记得倪芳芳有一件专门接财神的袄子,袄子里都是暗袋。她会抱着一个簸箩去接那些铜钱,再将铜钱一把一把分散塞进袄子的暗袋里。
每年的今日,就是倪芳芳的节日。
只是刚听说了拐子的事,桑落还是不放心。
风静翻身下了屋檐:“桑大夫放心,芳芳姑娘身边也有人护着的。”
知树遣了一个暗卫暗中护着倪芳芳,去了哪里见了谁,知树都一清二楚,自然也知道今日倪芳芳抱了一只簸箩,接到不少铜钱。也知道她拐进一个暗巷里,趁着四下无人将铜钱塞进暗袋,却遇到一个人戴着风帽,裹着烂布袄子,从暗处冲出来,一把将她的簸箩给抢走了。
倪芳芳是在钱眼里挣扎着过日子的人,哪里能看着这么多铜钱被人抢走,立马一边喊一边追。偏偏今日四周都是抢铜钱的,满街喧闹,无人留意她这头的动静。
那人抱着簸箩跑了一阵,忽地回头看她,不知怎的又停了下来。风帽将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容貌。
倪芳芳追到跟前,那个人低声道了一句“倪姑娘”。
声音如此耳熟。芳芳先是一愣,险些要开口,那人连忙拉着她往暗处钻。到了无人之处,那个人才将盖在脸上风帽微微扯开了一些,露出脏兮兮的鼻子和嘴来。
屯田司郎中家的曹三郎,怎么成了这样?
“倪姑娘,”曹三郎苦不堪言,“我......”
他的手指紧紧扣着簸箩不肯松开,“这些铜钱,能否让给我?”
“发生了何事?”
曹三郎望望四周,又将风帽盖在脸上,才说道:“那姓颜的狗东西污蔑我爹,绣使查抄了我家,我娘拼死护着我逃出府,可如今出入京城都查得严,实在是饿得没有法子了。”
见倪芳芳抿唇不语,曹三郎又低声诉说起情事来:“你我本是心心相印,只可惜造化弄人,偏要将你我拆散......我虽落魄,却总是想着你——”
说着说着,他上前一步,试图拉起芳芳的手。
倪芳芳由着他拉,趁他不备,一把抢过簸箩,后退一步又一步,直到站在人多之处,紧紧护着自己的“财神袄子”,冷声说道:
“当初我以为你是我的财神,就如同今日的你,以为我是你的财神。”
她从簸箩里抓了一把铜钱,就像当初他和他娘将银子扔在自己面前那般,抛在他面前:“还给你。”
第241章 这是第一名
入夜时,倪芳芳将家门关得严严实实。点着一盏小灯,趴在榻上数铜钱。十个一串,串了几十串,高兴得她手舞足蹈,嘴角都咧到了耳根子。
忽地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她面色顿时凝重下来,将小灯吹熄,摸黑将所有铜钱无声地攮入床角的暗格里。
门板“咚咚”地被人敲响,她问了一句:“谁啊?”
没人回答。
她举起木棍,小心地将门开了一条缝,只见一个人影闪过,她立刻将门大大拉开,举着木棍要打出去,却看见地上摆着一串铜钱。
一个一个地洗得锃光瓦亮,串在一起,在夜色中闪着光。
院门边立着一个模糊的人影,高大清瘦。
能这么洗铜钱的,还能有谁?
她朝黑夜中唤了一声“知树”,人影扭过头来背对着光,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倪芳芳隐约猜出铜钱的来处:“你把曹三郎抓了?”
知树淡淡地嗯了一声:“挣钱不易,别乱扔。”
说罢飞身消失在浓黑的夜里。
冷风将他的皮肤麻木,好在知树早已适应。他一跃上了屋顶,身法如鬼魅一般灵巧地贴着高高低低的屋脊前行。
忽地听见一阵哭声。
细细弱弱的。
若非他耳力极好,根本难以察觉到那一丝低声的呜咽源自空旷之处。
知树没有停下自己的步伐。他是公子身边的暗卫头领,早已练就一番铁石心肠,对于任何与公子无关的事,他都应该漠不关心的。
不知从何时起,他好像起了一点变化。偶尔听见一些事,遇到一些人,他会有一瞬间的迟疑。
尤其是今日,他借着倪芳芳的偶遇,抓住了曹三郎,理应迅速去见公子。只是这一声呜咽,不知怎的,就让他想起丹溪堂前,倪芳芳压在他胸口,咬着他衣襟的哭声。
他忍不住循声探了十几步,呜咽声断断续续,他再往前探去,竟在柳河边,看见了那日拐着两个孩子的妇人。
她嘴里骂骂咧咧的,手上拖着一个沉重的麻袋。妇人将麻袋拖至柳河岸边,气喘吁吁地叉着腰靠在一棵柳树下歇气,见麻袋扭来扭去,忍不住又用力踹了一脚:“别白费力气!要怨就怨你命不好。”
麻袋里的人挣扎得愈发厉害,滚来滚去,弄出不小的动静。妇人怕惹人注意,拿起一块青砖砸向那麻袋。
知树弹出一块石子将那青砖击得粉碎。
“谁?什么人?!”妇人惊惶四顾,夜色中只见一道黑影如鹰隼般扑来。知树出手如电,直取妇人要害,意图瞬间制服。
千钧一发之际,那妇人眼中闪过一丝亡命的狠厉!她非但不退,反而借着知树扑来的势头,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的麻袋狠狠推向身后的柳河!
“噗通!”麻袋瞬间将河面的冰击碎,没入漆黑冰冷的河水中,挣扎的呜咽被河水吞没。
制敌?还是救人?没有丝毫犹豫!
知树硬生生在半空拧转身形,摘下一枝柳条射向妇人,柳条击中妇人后腰,妇人吃痛地栽倒在地,几乎是同时,知树“噗通”一声扎进刺骨的冰河里!
无暇他顾,知树奋力在水中抓住那只迅速下沉的麻袋,用匕首割开绳索,竟是一个昏迷的少女,他将里面的人拖出水面,迅速带回岸上,探查少女鼻息脉搏,确认还有生机,心下稍安。
他锐利的目光立刻扫向妇人倒地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半片脚印。
不对!知树俯身细查,这脚印步距均匀,落地极轻,若非他这等眼力,几乎难以察觉。更重要的是,这脚印的大小、深浅和发力方式,绝非普通市井之徒,分明是练家子!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知树脑海:交割!那拐子妇人深夜在此处理“货物”,必有同伙在附近接应!方才他入水救人这片刻功夫,正是同伙趁机救走了受伤的妇人!
这绝非简单的拐卖,背后有会武之人参与,行事如此隐秘迅速,所图必定不小!
他不再犹豫,立刻脱下自己湿透的外袍裹住昏迷的少女,一把将她扛在肩上。迅速奔回颜府。
颜如玉的屋内灯火通明。
刺客入宫一案,虽然早知道是个悬案,终归要把戏份做足。这几日颜如玉等着送去松州调查老将军来历的知字辈,每日都睡得很晚。
下人着人来报说知树带回一个落水的姑娘,在外院候着。
颜如玉到了外院的客房,只见一个少女,面色苍白地躺着,昏迷不醒。再仔细一看,那少女竟有几分眼熟。
“公子!”知树单膝点地,声音因寒冷而微哑。他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道:“那个妇人的同伙,绝非等闲之辈。”
颜如玉道:“先去请个大夫,将人救醒了再说。”
好在那少女并未呛太多水,大夫替她扎了几针之后,很快就醒了。
谁知那少女醒来,竟娇喝一声:“这是何处?还不快去通知我爹娘?”
颜如玉站在门外,听见这骄纵的声音,便想起来了。
是武安侯的幺女。
知树并不知情,站在屋内冷声说道:“这是绣衣指挥使颜大人的府邸。你姓甚名谁,将今晚之事仔细说来。”
一听说是颜如玉的宅子,那少女顿时语气就变了:“颜大人呢?他来了我才说。”
颜如玉站在门外绞紧了眉头,还是走了进去,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本使来了,姑娘请说罢。”
少女抬起头,见颜如玉一身红衣,面容俊逸如仙,倏地羞红了脸:“我叫唐雪瑶,我爹娘都叫我瑶瑶,颜大人也可以......”
颜如玉没什么耐性,径直打断她,对知树吩咐道:“知树,派人通知武安侯府,让他们过来接人。此案归京兆府管,你将那妇人的容貌和脚印画下,明早一并送去京兆府。至于经过,让赵云福自己去武安侯府问。”
说完抬腿就要走。
唐雪瑶急忙喊住他:“颜大人,我话还未说完!”
颜如玉背着手睨她:“姑娘请说。”
原来今日破五,唐雪瑶约了人去当财神撒铜钱玩,谁料到撒完之后街上人挤来挤去,她跟丫头婆子都挤散了,被挤进一个死胡同,忽地有一双手捏着块帕子,从她背后探出来,死死捂住她的嘴。她很快就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就被装进了麻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