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心中暗暗怪异。齐氏说他脾气不好,可自己看着却是极为和煦之人。
“我前世就是个神医,又忘了喝孟婆汤,所以这辈子早行医早挣钱。”她一边说一边从包袱中取出一件件物品,先是取白布掩住口鼻,又用烈酒搓了手掌。
林相公只当她是说笑,也不再追问,又留意到她取出来的东西与寻常大夫完全不同,不禁问道:“桑大夫要为我诊脉吗?”
“不急,不如说说何时开始有这些病症的?”
林相公一怔,缓缓说了这病的来历。
林相公本姓赵。他爹是前朝的秀才,战乱时伤了腿,被人锯断了伤腿才得以活下来。家中活计全靠他娘和他一起挣钱。
十三年前,他正是青春少年郎,虽穷,却仍盼望着终有一日能读书考取功名,出人头地。那一日娘亲上山去砍柴,被豺狼咬伤了胳膊,一病不起。他一人要顾着爹娘,还要买药请大夫,家底很快就被掏空了。恰巧遇到了林敏君招婿,他一咬牙就去了。
林家很挑人,要盘问祖上三代是如何死的,是否长寿,长寿且好看者胜出。
“这么说,你家祖上还有长寿的基——呃,长寿记录。”
“正是。我祖父母都是九十高寿。无疾而终。”
这样看来,不是家族遗传疾病。
林相公摇摇头,又说进了林家,与林敏君拜堂成亲之后,两人如胶似漆,只是一直未能怀孕,林家族人、杨家人都虎视眈眈,两人都急得不行,好在成亲第三年,林敏君终于有了孩子。
生育能力没有问题。
“孩子是男是女?”
林相公神色黯了下去:“第四个月的时候没了,在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孩子。我也开始生病,始终软弱无力,大夫们开了好多药也不见好。这几年倒愈发严重了。”
“可是吃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药?”
林相公摇摇头:“为了生孩子,我与敏君的饮食都极其小心。”
这倒有些奇怪。桑落指向床榻:“请林相公卧于榻上,掀开衣衫容我触诊。”
一旁的小童面色怪异地道:“别的大夫都是先诊脉,你又不诊脉,还要脱衣裳,是何道理?”
“别的大夫治好了吗?”
小童一噎:“男女授受不亲......”
桑落眼神扫向小童的下身:“我是刀儿匠出身,男子在我眼里不过一坨可以切的肉。”
小童咽了一口唾沫,悄悄退了半步。
“墨书,不可无礼。”林相公一抬手示意墨书扶他起来。
这一起身,整个人偏偏倒倒,一个踉跄,就朝地上栽了下去。
第38章 半夜出急症
桑落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只觉得林相公沉沉地压在自己胳膊上:“可是两眼发黑,头晕目眩?”
林相公抚着额头:“正是。”
“是否双腿无力,又感觉有虫噬一般麻木。”
林相公的手缓缓放下来,看向桑落的目光里有了些许希冀:“正是如此。”
“双腿应该有水肿。”说罢她示意墨书扶住林相公,她蹲下来掀开他的衣裤,露出小腿,腿已肿得发光,手指一按,凹陷下去久久不回弹。
心脏还是肾?
“是否尿少而频,沫多不散,腰背疼痛,厌食、恶心、失眠......”
这还未诊脉,不过说了两句话,看了一下腿,竟然就说出了这么多症状。墨书忍不住点头:“是的!都有!桑大夫真乃神人!”
桑落站起来,说道:“躺榻上去,屈膝仰卧。”
视诊、触诊、叩诊……
可触及肾脏明显肿大。
肾病,跟自己不是一个科室。好在也属于泌尿系统。若是在现代,有一系列的手段可以辅助诊断确定病因。而在这里,只能依靠这几种办法,诊断基本靠猜、治病基本靠命。
林相公站起身来,由着墨书替他整理衣裳,又坐回窗边,见桑落执着一个小本奋笔疾书,不禁微笑着问道:“桑大夫这是要开药了吗?不知要吃几副药?”
桑落连连写了好几页,随口答道:“暂时没有药。”
屋内气氛骤冷。
“砰”的一声巨响,桌案上的小香炉被用力摔到墙上,砸得粉碎。
桑落被这动静惊得一抬头,正对上林相公赤红浮肿的眼睛,哪里还有清风朗月的模样,他咬着牙问道:“你说对了所有症状,怎就没有药?”
动静着实有些大,引得门外几个大夫探头来看,看到满地的渣子和香灰,眼里满是幸灾乐祸。
姓桑的女娃娃该哭了吧?
桑落提着笔看了看林相公,又瞥了一眼满地香炉灰,继续埋头写起来:“情绪波动异常,手劲正常。”
“你既然不能治病,来这里做什么?”林相公一挥手,将书也扫到了地上,手撑在桌案上喊着,“说啊!颜如玉派你来做什么的?”
桑落十分平静,还带着点训诫的口吻:“正因为我会治,才会说暂时没有药。这世间的疑难杂症千千万,莫非把个脉、摸两把就开药了?你敢吃?”
林相公一听又坐了下来,过了半柱香之后,又深呼吸好几次,才稳住因愤怒而微颤的手:“对不起,我有些易怒。”
“你的脾气,以前也是如此?”
林相公摇摇头。林敏君择婿,自然是要选容易磋磨的软性子,这样暴戾的脾气她哪里受得住?
“也是这几年渐渐出现的,对吧?”
“正是。”
桑落寻了一张纸,在纸上画了些格子,交给墨书:“我需要你每日做记录。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每日进出水的量要用同样的杯子测量,记录数量、颜色、泡沫、以及有无异味。”
进出水,那不就是喝水和......墨书抓抓脑袋:“进出水都要用同一个杯子吗?”
“就没有一样大小的杯子?”桑落看他一眼,站起来收拾东西。
墨书又上前拦住她:“大夫都是守在这里的,你为何要走?”
“因为男女授受不亲?”桑落看他一眼,见墨书又被她噎住了,她才解释道,“我先去查一下林相公过去的脉案,查完再做诊断。”
原以为查脉案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谁知走到外间,那些长须白发的大夫们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只默默地坐在一旁,或翻书,或写字。无一人应她。
过去用什么药,她不知,现在用什么,她也不知。
桑落的目光将屋子扫视了一圈,只见有两个老头的目光偷偷瞄着架子顶端的几本册子。她顿时心领神会,两步上前冲到架子前。
她是年轻人,身轻如燕,要跳起来自是比其他人轻松。待到别人再要去抢,已是来不及了,几个老头腿脚慢了半步,险些撞在一起,手推开了彼此,脚却踩到了对方的脚趾头。
见脉案落入桑落手中,长须大夫揉着脚冷哼一声:“拿去就拿去,不是我小瞧你,你当真看得懂?”
桑落没有答话,只抱着这些册子回了林管事安排的屋子。
用过晚饭之后,她才坐下来,静心翻看那些册子。翻开扉页,不由一滞。难怪那个老头笑话自己,这稀里糊涂鬼画桃符一样的字,比自己当医生时开的处方还要难辨认。
好在有些大夫的字略好一些,从字形基本可以辨别出大致的内容。十年以来,林相公的方子不停地换,病就没有治好过,反而越来越重。说明这些药都不对症。
若是治疗潴留等症,这些药是对症的,也不应该会加重。那么,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正想着,墨书在院子里唤:“快来几个大夫,我家相公不好了!”
桑落抓起自己的包袱冲到林相公屋中,只见林相公软软地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墨书红着眼指着地上的大瓷缸子:“血,有血!”
是血尿!
不好!几个大夫取了银针为林相公施针,又开了好些方子让药童去熬。长须大夫一转身正好撞上桑落
,愤然道:“哎呀,你快些滚出去,没见这里忙着救治病人吗?你在这里杵着是要做什么?没空让你扮大夫玩!”
林相公又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忙忙慌慌地解开衣裳:“憋不住了,憋不住了!”
又是几滴血。
明明一直稳住的,为何会突然出现急性症状?
她跑到外间,将药童下午熬药剩下的药渣逐一检查了一遍,并无不妥。那么——
她回到屋里抓住墨书问道:“今日一整日,林相公究竟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墨书连忙将记录的纸张拿出来展示给她看:“就这些了,相公这几年吃得清淡,夫人去世后,相公一直吃素,不曾碰过半点荤腥。”
那纸上记录的东西确实都只是些青菜豆腐。
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桑落站在那里偏着头思考,听不见周围大夫们的忙乱之声。
大夫们来来回回,总觉得她碍事,看着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终于,长须大夫忍无可忍,请来了林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