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桑落沉声说道。
桑子楠垂头丧气地道:“每七日,就会有人给我送来解药,受制于人实非君子所为。但我爹如今身陷囹圄,我也只能听令行事。”
桑落无意继续与他多攀谈:“我知道药方的事,你切莫告诉任何人。”
“你放心,你的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桑子楠又很认真地道,“小落,我早就说过,莫星河不是好归宿,如今可算印证了吧!”
桑落不懂他为何这个时候还在谈什么归宿,她心里满满的都是昭懿公主的阴谋。对于桑子楠失了耐心:“你继续看你的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桑落说完,不再看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回走。
风静早已牵马等候在不远处。
桑落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得近乎凶狠。冰冷的马鞍硌着她的腿,却丝毫无法驱散她心底那蚀骨的寒意。
“走!”她低喝一声,猛地一夹马腹。
骏马嘶鸣,四蹄翻飞,载着她冲入京城冬日灰蒙蒙的街道。
寒风如刀割在脸上,桑落的心却比这寒风更冷千倍万倍。
颜如玉……他知不知道?
他知不知道他追查了二十年的杀父仇人,竟是他的义母?他以为早已死去的义母,不仅活着,还是这一切血腥阴谋的源头?
他知不知道,仇人从一开始就在他身边!培养他的仇恨,利用他的仇恨,将他打造成一柄利刃。按照她给的名单,一个一个地杀下去!
他知不知道,他这七年殚精竭虑、步步为营的复仇,很可能从头到尾都在她的算计和掌控之中?
真相,竟如此残酷!
桑落忽地勒住马。
为什么?
昭懿公主明明是大荔国的公主,为何要拔刀相向,对晏掣下此毒手?
“桑大夫,我们去哪里?”风静也勒住马。
桑落的眼底闪过一丝茫然,但很快就恢复了清明。她握住马鞭,指向了宫城。
昌宁宫内,药香弥漫。
太妃斜倚在凤榻上,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眼下两抹浓重的青黑,显是心力交瘁。她指尖无意识地揉着额角,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疲惫与沉郁。
见到桑落进来,她只是疲惫地抬了抬眼皮。
“微臣参见太妃。”
“免了。”太妃审视的目光停留在桑落脸上,良久,她将茶盏轻轻放在案几上,发出一声轻响,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何事如此紧急?”
桑落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太妃,”桑落声音沉肃,“微臣今日前往贺将军府为其夫人诊病,无意间得知,此次北地戍边换防回京之将士及其家眷,人数远超预期,足有五万三千七百余口。”
“桑医正,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太妃冷冽的语气传来,“一个医官,不研究治病救人,反倒偷听军机密要。这一条,足可以杀你满门!”
桑落并不慌张,继续说道:“太妃,如今郑然大军已拔营启程,最快一月之内必抵京畿!户部先前预备了营房、粮草、冬衣炭火,郑然还几次三番写信催粮。届时,五万余将士,满弓满粮,停在城外,若被有心之人利用,京城则头悬利剑,引颈待戮,危在旦夕!”
太妃眯了眯眼,慢悠悠地问:“有心之人?谁是有心之人?”
桑落抬起头直视太妃,没有分毫怯懦:“想来太妃也清楚谁是有心之人。”
太妃的眉头瞬间紧锁,看向一旁的叶姑姑:“你去把顾映兰叫来。”
“是。”叶姑姑退了下去。
太妃缓缓起身,走到桑落面前:“桑医正,你既然都已经说了这么多,那你认为应该如何应对?”
“微臣以为,应该化整为零,分而治之。”桑落跪在地上,继续说道,“将军手下有四副将,四副将麾下人马就地换防。圣人可使钦差前去,分封副将为镇南将军,镇北将军,东征将军和西征将军,擢升之后,即刻赴任。剩下郑然的兵马,卸兵甲武器之后,方可入京。”
“你可明白你在说什么?”太妃语气不甚明了。
“微臣明白。”这是在说她挑拨君臣离心。桑落抬起头,坦然看向太妃,“微臣还有一计,可捉住‘有心之人’......”
顾映兰赶来时,正好隔着门帘听见桑落的声音:
“求太妃放了颜如玉。”
顾映兰的脚步一滞,触碰门帘的手又缩了回去。
第270章 我要变很大
桑落离开之后,太妃独自倚在窗边,手撑着脑袋出神。
叶姑姑送走顾映兰,挑帘子进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跪
在膝盖边,用小玉槌替她敲腿。
太妃问:“圣人在做什么?”
“在清静殿看奏折。”叶姑姑说道,“圣人这几日很是勤奋,太妃也可以省心了。”
太妃浅叹一声,缓缓站起身来:“走吧。陪哀家去一趟典监司。”
叶姑姑有些诧异:“太妃要见颜如玉,何不传人将他带来。典监司阴冷潮湿,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无妨。你去把哀家那件狐皮氅拿来。”
太妃笼着狐氅捧着一只小小的赤金手炉,进了典监司。
典监司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铁锈和经年累月的血腥混合的浊气。墙壁上凝结着暗色的水珠,缓缓滴落,在死寂中发出单调而瘆人的“滴答”声。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这里是皇宫最黑暗的角落,然而,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污浊与阴暗中,飘着一粒忽明忽灭的豆大的火光。
火光是黑暗里唯一的暖。
太妃一步一步向着那一抹暖意靠近。
火光旁,颜如玉姿态闲适地靠坐在一张干净的草席上。
他并未穿囚服,而是一身红衣,墨色长发半拢着,几缕随意地垂在颊边,他微微阖着眼,神态间竟无半分阶下囚的狼狈,反而有种奇异的、不惹尘埃的怡然自得。那份从容与洁净,与周遭的污浊格格不入。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太妃走了进来,牢房内的阴寒瞬间侵袭,让她下意识地拢紧了氅衣。她的目光落在草席上那抹红衣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颜如玉缓缓睁开眼,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在昏暗中依旧清澈,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他并未起身,只是微微调整了坐姿,对着太妃的方向,拱了拱手:“太妃千金之躯,屈尊降贵至此,倒是让这陋室蓬荜生辉了。”
声音清越,带着他一贯的从容,甚至还有几分调侃。
太妃在叶姑姑搬来的锦凳上坐下,目光沉沉地审视着他。他的平静,他的毫发无损,甚至他那份该死的从容,都让她心头莫名地涌起一股无名火。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那丝烦躁,声音听不出喜怒:“颜如玉,你当真会在这里躲清闲。可知外面已天翻地覆?”
颜如玉唇角微弯,露出一抹极淡的、近乎虚幻的笑意:“身处方寸之间,心纳寰宇之事。外面虽不至天翻地覆,却也到了该决策的时候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太妃微凝的眉宇间,仿佛洞悉一切,“太妃亲临,是想来问微臣桑落的计策可行否?”
太妃覆在手炉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抠紧:“哀家也不是三岁小童,你二人串通演这一出,又有何意义?”
颜如玉摇头:“调查莫星河的人,是微臣临入宫之前才派出去的,微臣如何知晓结果是什么?”
太妃眯了眯眼:“那你如何知道桑落给哀家献了计?”
“并非算到,是知晓。”颜如玉轻笑一声,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笃定,“微臣知晓桑落是什么人。”
“什么人?”
“她这个人啊......”颜如玉敛去笑容,眼里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真情来,“有大慈悲心。”
太妃不喜欢这句评语。自己身为太妃,虽无太后之名,却也母仪天下,有大慈悲心的人,难道不该是自己吗?
颜如玉看向太妃:“太妃可还记得,桑林生指证微臣时,微臣是如何说的?”
太妃当然记得。
那一日,桑林生前来指证颜如玉是鹤喙楼之人,桑落的来历就十分可疑了。若她也是鹤喙楼的人,自然必须打入死牢。
可颜如玉说:“下医治病,中医治人,上医治国。桑落之才,远不止于治病救人。她有一副女儿之身,一颗慈悲之心,一对洞察之眼,还有一双切沉疴、补苍生的手。太妃既然要治国,有她恰如手握利刃,怎能待之如宿敌?”
颜如玉还说:“太妃若不信,不妨与微臣赌三局。”
赌三局?
颜如玉微笑着说道:“赌其一,十八位少女惨死尚需入殓,太妃何不让她一人承担此事,若能按时交出,控制舆情,则赌桑落能自证清白。若证明了清白,则赌她还能太妃分忧。”
当时,她是觉得颜如玉过分高看桑落了。
但朝局不稳,群臣攻讦,她已自顾不暇。即便知道吴奇峰在作梗,她也只能作壁上观,看桑落如何孤军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