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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春_神婆阿甘【完结】(326)

  她目光扫过殿内诸臣,淡淡地开了口:“宣武安侯。”

  众臣一凛。

  虽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武安侯追随吕家多年,虽不是什么大将之资,在军中朝中,威望却也不小。

  很快武安侯唐伯襄来了:“微臣闻得大将军噩耗,心中悲痛不已,只是太妃和圣人身系社稷,还请节哀。”

  “武安侯。”太妃目光紧紧锁住他,缓缓说道,“值此危难之际,国赖长君,军需宿将。本宫欲以你暂代京畿兵马都督,总摄防务,稳定军心。你可愿为社稷,再披甲胄?”

  唐伯襄没有丝毫犹豫,沉声道:“微臣筋骨虽朽,忠心未冷!愿为太妃,为圣人,效死力!即刻便赴京郊大营!”

  “好!”太妃眼中闪过一丝慰藉,“于卿,你即刻拟旨,着武安侯唐伯襄暂代京畿兵马都督,持虎符,节制京畿诸军!务求军心安稳,防务无虞!”

  “臣遵旨!”兵部尚书于正德立刻应下。

  兵事议定,礼部尚书再次上前:“娘娘,大将军灵柩已安置停当。按制,停灵七日,首三日,宗室、百官、命妇依次致祭。第四日移灵家庙,第七日发引安葬。”

  太妃坐得端正:“兄长出灵,哀家必须要去送一送。”

  “太妃三思啊!”中书令上前说道,“如今京中局势诡谲,鹤喙楼余孽未清!大将军府更是凶险之地!您万金之躯,岂可亲涉险境?万一有失,臣等万死难赎!”

  “是啊!宫中禁卫森严,方是万全!致祭之事,可由宗室亲王代行!”礼部尚书也劝道。

  太妃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紫檀扶手,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红着眼圈叹道:“也罢......社稷为重。”

  正说着,忽地外面又有人来报信:“太妃,不好了——”

  叶姑姑厉声喝道:“掌嘴!”

  那内官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跪在门外,一下一下狠狠扇着自己的耳光。

  “行了。”太妃站起来走到门边,“说罢,什么事?”

  “大将军府刚刚遣人来,说——说——说是老将军突然晕倒了!”

  太妃身子晃了晃,扶住门框。

  叶姑姑眼疾手快地托住她:“太妃,奴婢扶您坐一坐。切莫忧思过度,身子要紧啊......”

  满室臣工尽皆跪在地上:“太妃节哀,保重身子。”

  太妃摇摇头,甩开叶姑姑的手,手撑着门框,看了看昌宁宫外的天空。

  许久,才说道:“兄长惨死,吕家男丁,只剩下一个疯癫的老父和两个侄儿。哀家若不去,吕家灵前,何其凄凉!”

  “太妃三思!”

  “哀家心意已决。”太妃的声音不高,但已不是商量的语气,“百善孝为先,父亲病倒,兄长薨逝,哀家若为了一己之安危,而龟缩于宫中,连灵前致祭都不敢,何以面对天下臣民?何以告慰兄长在天之灵?”

  她清了清嗓子,扬声询问:“禁卫统领何在?”

  “末将在!”一名身披玄甲、面容刚毅的将领出列。

  “点一半禁卫精锐,随哀家出宫。沿途清道,大将军府内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务必确保万无一失!”太妃的目光锐利如刀,“圣人年幼,留在宫中,由中书令辅佐、叶姑姑照料,处理日常政务。无哀家手谕,任何人不得擅离宫禁!”

  “母亲!”圣人扑到太妃膝前,泪眼婆娑,“儿子也要去送舅舅……”

  太妃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用力地将圣人搂入怀中,吻了吻他的额头,再放开他。眼中是深沉的痛楚与决绝:

  “你是圣人,是天子。天子无家事,你坐镇中枢,稳住左丘家的江山,便是对舅舅最大的告慰。”

  翌日,天色阴沉。

  叶姑姑扶着太妃走出昌宁宫门时,太妃突然驻足不前。

  “太妃?”

  太妃思忖了片刻,又独自退回内殿,取出一把剪子,沿着被褥的边缘,一下一下地剪开。手伸进被褥中央,摸索了一阵,从里面取出一个泛黄的信来。

  捏着信的手指渐渐泛白。半晌才微微松开,指尖恢复了血色。

  她将信仔细折好,妥帖地揣入怀中,匆匆离开昌宁宫。

  朱雀大街被肃清一空,往日繁华喧嚣荡然无存。沉重的马蹄声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整齐而压抑

  的回响。两队玄甲禁卫手持长戟,神情肃杀,如同两道冰冷的铁流,护卫着中间那辆素白帷幔的凤辇。

  街道两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尔有胆大的百姓从门缝里窥探,也被那肃杀的气氛吓得立刻缩回头去。

  凤辇内,太妃一身素白麻衣,未施脂粉,沉静地闭着眼。

  大将军府门前,早已是白幡如雪,哀声一片。

  府门大开,身着丧服的仆役跪迎两侧,个个神色悲戚凝重。

  太妃在内官搀扶下步下凤辇,径直步入府内。她没有先去灵堂,而是转向偏厅。

  偏厅内,桑子楠被两名禁卫死死按着跪在地上。短短一日,他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脸色灰败,眼神涣散,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太妃在厅中主位坐下,冰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抬起头来。”

  桑子楠颤抖着抬起头,对上太妃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睛,瞬间如坠冰窟,牙齿咯咯作响:“太妃饶命……饶命……”

  “药,从何而来?为何隐姓埋名?”太妃半眯着眼,声调没有任何起伏。

  “太妃明鉴!草民隐姓埋名是怕人知道草民是桑林生之子,忌讳不肯用草民的药方。”桑子楠涕泪横流,不住磕头,“这药方是草民精心研究的活血化瘀神药。大将军用了多次,疗效显著,府中之人皆可作证。草民只想立下大功,换得父亲一条贱命,怎敢给大将军下毒?求太妃明鉴!”

  一旁的内官将管事献上的药方递到太妃手中。太妃捏着纸张看了看:“你的药方?”

  “是、是,是草民的药方。”桑子楠砰砰地磕着头,额头上很快青紫一片,渗出血丝。

  太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待他磕头磕累了,才淡淡开口:“带下去。押入典监司最深处的黑牢,无哀家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

  “是!”禁卫立刻将瘫软的桑子楠拖了出去。

  处理完桑子楠,太妃这才起身,在众人簇拥下,走向停放灵柩的正堂。

  沉重的楠木棺椁停在灵堂中央,四周白烛高烧,香烟缭绕。吕蒙的夫人万氏和两个儿子,皆一身重孝,跪在灵前哀哀哭泣。前来守灵的将士和百官都穿着素服跪在堂外。

  太妃一步步走向棺椁:“兄长,妹妹来送你一程——”

  她走到棺椁前,想要看看兄长的遗容,却发现棺椁的盖子已经盖上了。

  候在一旁的顾映兰上前道:“太妃,大将军浑身伤口崩裂,无法如常观瞻,这才盖了盖子。”

  太妃眼眶布满血丝,闻得此言,眼泪不住地流着。最后,顾映兰递上三柱清香,她颤抖着手接过,在摇曳的烛火上点燃。

  就在她准备躬身行礼之际——

  “嗬……嗬嗬……”一阵低沉、嘶哑,如同野兽磨牙般的笑声突兀地在灵堂侧后方响起!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声音惊得心头一跳,循声望去。

  老将军不知从哪里跑来,整个人神志不清,满脸血污,身上穿着一件沾满污渍的中衣,手里拄着他那杆沉重的银枪,摇摇晃晃地站在侧门阴影里。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巨大的棺椁,脸上没有任何悲伤,却是满满地好奇,像是不识得棺椁是何物一般,几次伸手要去打开棺椁。

  “爹!”万氏吓得魂飞魄散,失声惊呼,“不是晕了吗?怎的又醒了?”

  刚才还庆幸公爹晕倒了,想不到这个时候,突然又醒了。

  这不是来添乱吗?

  两个孙儿带着几名仆役慌忙上前阻拦。

  “父亲!”太妃悲痛地开了口。

  老将军这才看到了太妃,愣了一愣,才咧着嘴,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

  “芳儿——”他伸出手指挥了挥,示意她快出门去,“你去叫一声晏将军,叫他来家里吃饭。我让你哥给他揪面片子。”

  晏将军?

  跪在堂外的人面面相觑。

  太妃身子霎时僵直。

  当着百官众臣的面,怎么能提晏掣?

  好在一旁的管事阿贵儿接过话头:“老将军,颜指挥使不在家,他出远门了。”

  老将军懵懵懂懂地看着阿贵儿:“晏将军打仗去了?”

  “不是将军,是指挥使,”阿贵儿无可奈何地道:“颜指挥使打仗去了!”

  “怎能不叫我?快拿我的战甲来!”老将军握紧银枪,大步流星地跨出门去。

  人走远了,却传来不合时宜的出征之歌:

  “饮酴醾,踏金履,再升织官锦——”

  “栖銮下,诵羽檄,步步踏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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