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她就觉得柯老四在拽自己的衣裳,抬头见他一个劲儿地挤眉弄眼,神情古怪。倪芳芳心下疑惑,顺着他的目光一回头,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只见知树不知何时静立在院门旁,一身深色长衫,身姿笔挺如松。他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眼神沉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看了倪芳芳一眼,默默转身从一辆马车上卸下新的砖石,一块块搬到台阶边,码放得整整齐齐,棱角对齐,分毫不差。做完这一切,他取出一块干净的布巾,一丝不苟地擦干净手上的灰尘,转身就要赶车离开。
倪芳芳先是一喜,再意识到他刚才可能又将自己的那些浑话听了去,急忙追上去。
她笑着去拽他:“知树,你回来了,我刚才——”
知树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那位小公子。”
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吕家旁支的幼子,人品敦厚,家世清白,年岁与你正相配,父母也是明事理的人。”他顿了顿,继续道,“这是良配,你要把握住。”
倪芳芳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咬着唇:“你……你说这话是真心的?”
“是真心的。”知树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却肯定,还怕她不明白,补了一句,“他比你过去认识的都好。”
说完,他不再停留,利落地翻身上了马车,一抖缰绳,马车缓缓启动。
倪芳芳气得狠狠一跺脚,冲着马车喊:“好!我、我就听你的!非他不嫁!”
马车没有丝毫停顿,渐行渐远,只留下倪芳芳站在原地,咬着嘴唇,眼眶里的泪水到底还是没忍住滚落下来。
柯老四和桑陆生对视一眼,默契地低下头继续干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知树驾着马车回到颜府。
府内一片宁静,与外面的喧嚣仿佛是两个世界。
颜如玉自那日从直使衙门出来,便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一进府就躺在了地板上。
茫茫之间,又收到圣人的暗旨,说曝尸终究不好。
他又艰难地爬起来,趁着夜深时带着化尸水去了。
将莫星河和昭懿公主都化作一滩血水,难分彼此。
又才浑浑噩噩地回了颜府。
桑落亲自替他褪下那身血衣,叠好放在牌位前。
牵着他去沐浴,洗去一身血腥和疲惫,再哄着他躺下。
他这一睡,便是日升月落,沉睡不醒,仿佛要将过去二十年里每一个辗转反侧、被仇恨与痛苦煎熬的夜晚,全部补偿回来。
桑落就静静地坐在床榻边。
手里拿着一卷医书,却许久未曾翻动一页。
她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颜如玉脸上。
睡梦中的他褪去了平日里的凌厉与深沉,眉宇间还依稀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倦意和未曾完全化开的郁结,
不知过了多久,颜如玉的眼睫轻轻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初醒的迷茫之后,他的眼神逐渐聚焦,对上了桑落沉静的视线。
“醒了?”桑落放下医书,唇角微微扬起,“你这一觉,睡了整整两天。”
颜如玉怔了怔,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竟能睡这么久。他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桑落伸手扶了他一把。
“外面……”他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
“都处理好了。”桑落知道他想问什么,轻声宽慰,“丹溪堂在重修,柯老四和爹在盯着。”
颜如玉沉默地点点头,目光望向窗
外洒进的阳光。
“饿了么?灶上一直温着粥。”桑落问。
颜如玉摇了摇头,此刻他并没有什么胃口。他重新看向桑落,将她拥入怀中:“吓到你了......”
他有如此残忍的一面。
“晏珩,”她在他耳边轻声唤着他的名字,“你我不是佛,无需渡众生。有仇不报,又何以称之为人?”
他浅浅吻了吻她的鬓发:“我杀了圣人生母,还毁尸灭迹。太妃为了顾全圣人的孝心,必然会治我的罪。”
“此事我也料到了,”桑落道,“既然提到孝心,那就比一比孝心。”
颜如玉偏头看她,四目对视,心有灵犀,他勾唇一笑:“那晏某就等着桑大夫救命了。”
桑落瞄着他的喉结,低声问道:“我若救了你,你要怎么谢我?”
颜如玉想说以身相许,却又觉得此时不能说这句玩笑话。
毕竟,太妃是个克己复礼之人。
他垂眸笑了笑,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到时,随你处置。”
两人正说着,知树突然快步过来,隔着门急声说道:“公子,将军府来人了。”
老将军不行了。
颜如玉与桑落赶到吕大将军府时,府内已是一片压抑的悲声。
前些日子为吕蒙假死备下的白幡丧仪还未彻底撤去,沾了些风雨痕迹,零落挂着,此刻却仿佛预示着一场真正的离别,平添了几分凄凉。
太妃的车驾几乎同时抵达,她面色苍白,在叶姑姑的搀扶下疾步而入,见到颜如玉,只匆匆一句:“父亲一直在等你,快随哀家来!”
一行人快步穿过庭院,来到老将军吕子骞的卧房。
屋内药味浓重。墙壁上,悬挂着老将军昔日征战时的铁甲与头盔,上面布满了岁月的斑驳和刀剑劈砍的痕迹,旁边竖着他惯用的那一柄银枪。
吕子骞躺在床榻上,气息已是游丝般微弱,唯有一双眼睛仍努力睁着,浑浊却执拗地望着门口的方向。
当颜如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时,那双眼骤然亮了一下,竟回光返照般生出一股气力。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老将军颤抖着,挣扎着,竟用尽最后力气翻下床榻,重重跪倒在地!
“老将军!”颜如玉惊呼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欲要搀扶。
吕子骞枯瘦的手紧紧抓住颜如玉的手臂,阻止了他的动作。
他仰起头,老泪纵横,望着颜如玉,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无尽的悔恨与敬意,颤巍巍地高呼了一声:“晏大将军——”
“末将有罪!末将有罪啊!”老将军情绪激动,挣脱颜如玉的手,用力以头磕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当年松州,末将临阵脱逃,愧对大将军的信任!有罪于社稷!”
他每说一句,便重重磕一下,额角很快一片青紫,渗出血丝。
颜如玉心中巨震:“老将军——”
一旁的桑落低声提醒:“他有痴症,分不清人,你就哄一哄他吧。”
颜如玉闻言缓缓站起身,站得笔直,沉声说道:“吕子骞,你心系儿女,人之常情,何罪之有?松州沦陷,乃是朝廷之过,与你无关。吕子骞,你无罪亦无过。”
老将军闻言,缓缓抬起头,混沌的双眼用力睁大,看清颜如玉的容貌,像是得了解脱。
身体软软地一歪,颜如玉眼疾手快地护着他。
吕子骞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彻底没了声息。
【解禁了】
290章,说是通过了初审。
果然没有通过,又给我删了重要内容100多字……想哭
看到桑落说咸菜,就是最新版本。如果不对,需要重新刷新。
第292章 太后不好了
老将军的丧仪办得极尽哀荣。
大将军府内,白幡如云。圣人辍朝七日,命文武百官皆往吊唁。
灵堂设于将军府正厅,吕蒙一身重孝,跪在灵前谢客。
太妃一身缟素,坐在帷帐之后。听着往来之人一句又一句的“节哀”,并没有半分动容。
停灵最后一日,武安侯带着一家子来祭拜,唐雪瑶也跟来了。她跟着母亲一进院子,目光就在一身素服的颜如玉身上流连。
她从未见过颜如玉穿素衣,一看这样子,觉得他更俊美如仙了。
她咬着唇,偷偷地望着他。仔细一看,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桑落身上,不由心中来气,悄悄拽了拽母亲的衣袖,努努嘴,示意母亲别忘了离家之前谈好的事。
武安侯夫人叹了一口气,对这个女儿是半点办法都没有,只好低声说了一句:“知道了!”
拜祭完老将军,武安侯和夫人要上前与吕蒙和太妃说几句宽慰的话,唐雪瑶得了空便踱着步子,扶了扶发髻间的素白小花,走到颜如玉面前。
她盈盈一福,甚是俏丽:“颜大人,此次家父临危受命,前往京畿大营时险些遇难,多亏了你运筹帷幄,才不至于酿成惨剧,此恩,小女子必报。”
颜如玉看着她头上的白花,想起那一日落在桑落发间的柳絮,声音也不由温和了一分,话却依旧生硬:“是太妃和大将军救了武安侯。姑娘无需谢我。”
说罢,正好顾映兰从堂中出来,示意太妃召他入内。
颜如玉颔首告辞。
唐雪瑶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知爹娘一定将婚事说了,唇角一勾,扬起得意的笑,转头看向角落里的桑落,心中更是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