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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春_神婆阿甘【完结】(44)

  “老朽无名,生于大荔,乞讨为生,后战事起,入伍为兵,战乱之中,为始帝所救,后自甘净身入宫侍奉。

  始帝宽仁,允老朽洒扫书房以便学文识字,十七岁开蒙,十六年后方能写下此信。

  始帝龙驭上宾之后,老朽自请守陵,后又承先帝所诏留侍宫中,任宫角洒扫。

  先帝弥留之际,诏老朽觐见,密托遗书一封。老朽承恩蒙泽,藏书于身多年,不敢有半分僭越窥视之心。

  近日诸事,异端已现,遗书之事再被重提。老朽惴惴不安,惶恐间行悖逆之事,偷窥天家秘事,自知罪孽深重,遂安排后事,将先帝遗书存于万全之处,以死封缄、谢罪。

  君之所求,不过真相二字。

  然,世间万物,岂能只以“真假”二字论之?真未必是真,假未必是假。

  君不妨举目四望,这山间至美之景,皆在远而不在近,在朦而不在清。生死、是非、真假,恩仇皆是惑心之相。

  老朽叩首书此残笺,心怀万重山峦,笔落千钧之重。望君以苍生为重,摒弃执念,逍遥人间。

  三思、三思。”

  读完信,颜如玉默了默,仰天饮完坛中酒,站起来,瞥向没有碑的坟头,将酒坛随手一抛。

  “惑心之相。你说得倒轻松。”

  他冷笑一声。

  望着远山的黑眸里尽是恨意。手指捏住血色的衣袂,一字一句地道:

  “八千冤魂,血染之衫,屠城之仇,焉能不报?”

  十八年前,大荔国破,山河泣血。

  始帝带着长子左丘阳,攻打广阳城。城中青壮之士皆已战死,只剩下老弱妇孺不满万人。左丘阳巡城时,被百姓所伤,全程搜捕凶手无果,一怒之下,他以“阳”字相冲为由,下令屠城。一夜之间,广阳城中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方才罢休。

  神明在天,鬼蜮在地,人间空荡荡。

  忽地,起了一阵风,将空中残云吹散,金色的晨光似利箭一般,照射在山间。

  颜如玉迎风站立了许久,手指才渐渐松开衣摆。

  知风跟随多年,知他此时心情极差,想要上前宽慰,却转而问道:“公子,如今线索断了,又该如何?”

  “线索未断。”

  未断?

  知风想追问,却又忍住了。公子一向不喜追问。

  颜如玉翻身上马,看着知字辈的暗卫们,这一次说出了解释:“一个秘密,若真想让它成为秘密,就不会将它变成秘密。”

  这话听起来拗口,知字辈们却都明白了。

  既然选择写信,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有人会读。

  廖存远如此。

  万勰帝留下遗书亦是如此。

  颜如玉长鞭一挥,似一朵红云,绝尘而去。

  ---

  一整晚,桑林生和桑子楠都未归家。桑落安顿好桑陆生,心中担忧医馆里的血迹没有清理干净,天刚亮就出了门。

  医馆门板关得死死的,她敲了好半晌,门板才开了一条缝。

  小学徒从门缝里四处张望,见是桑落,长舒了一口气。赶紧开门让她进来。

  “我大伯和堂兄可曾回来过?”

  小学徒摇摇头,两眼下是彻夜未眠的淤青:“桑大夫,你——”他欲言又止。

  “怎么?”桑落检查了一遍内堂和后院,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颜如玉的手下当真是高手。

  小学徒看看左右,又看看天看看地,摆摆手,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道:“没什么,没什么。昨晚我很早就睡了,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昨晚的事确实可怕。

  他记得自己胡乱砍了几刀,见到好多血,后来就晕过去了。再醒来时,面前一个蒙面大侠,带着外地口音,粗声粗气地说他将三人都杀了。

  小学徒连声感谢。那大侠说:“不用谢,跟我一起刷地!”

  哪有救人性命,还要帮忙刷地的大侠啊?

  话本子里不都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吗?

  小学徒被大侠拖着刷后院的地砖。刚开始他看着满地的血污又惊又怕,连拿着刷子的手都是抖的。可很奇怪,刷着刷着,就不那么怕了。甚至认真地刷着砖缝。

  大侠收拾完内堂,掌着灯将后院仔细检查一番,十分满意:“刷得挺干净。你叫什么名字?”

  小学徒搓搓手:“我叫李小川。”

  “太干净了。”大侠又道,“李小川,你学着点儿。”说完他取来一些干净的苔藓,塞在砖缝里,洒些泥巴,再用脚跺了跺。

  大功告成,天边泛起鱼肚白。

  大侠临走前问:“倘若那三人家人来寻,你该如何?”

  李小川连忙摆手:“没见过,没见过。”

  大侠一瞪眼:“见过没有?!”

  “没——”李小川又迟疑了,“有,还是没有见过啊?”

  大侠再问:“见过没有?”

  李小川挠挠头,想明白了:“没有。我睡了一整晚。没见过任何人。”

  大侠这才满意地挥挥拳头:“李小川,老子杀人,你刷地,这叫共犯。将来你说梦话、吃醉酒,都不许把这事儿抖出来!否则你也要挨宰!”

  说罢,大侠挥挥衣袖,一个纵身,跃上屋檐,再一闪身,匿了踪迹。

  李小川回过神,再次肯定地说:“就是一个梦。”

  桑落会意地拍拍他的肩:“端午了,回家好好歇歇再来。”

  第56章 贵妇的面首

  桑林生与桑子楠去张家待了三日才回到家中,父子俩疲惫不堪,睡了一整日,第二日起来恰巧就是端午。

  桑落坐在院子里绑艾草,又摘了些粽叶淘了些糯米红枣捆粽子。

  倪芳芳结了活,领了钱,就来寻桑落。见她一身水绿色的绸裙,不禁将她拉起来围着转了两圈,才问道:“发财了?”

  “没有。”桑落坐回到杌子上,手抓了一把米,塞进粽叶,又填了两颗红枣,再盖上粽叶用草绳打了个结。

  “你家莫星河送的?”倪芳芳冲她挤挤眼。

  “不是。”桑落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前些日子帮了一人忙,弄脏了衣裳,那人就赔了我一件。”

  倪芳芳坏笑着,耸耸眉毛:“有钱的男人。”

  桑陆生在里屋听见,哼了一声。有钱没钱,他不知道,反正是半夜进了闺女的房,还把自己推倒在地。

  倪芳芳碰碰她:“上次杨七郎之事,我还未谢你呢。”

  若不是桑落发现杨七郎的病,她如何抽身?听说杨七郎如今为了一展雄风,夜夜宿在花楼之中。

  治不好,他非良人。治好了,他更非良人。

  倪芳芳从袖子里取出一朵小小的绒花,递到桑落眼前,三朵五色的花儿并在一起,花瓣柔软得令人心疼,缀着鹅黄的花蕊,煞是惹人怜爱。

  指腹一抡,花儿转了好几圈:“喏,我给你做的。不许嫌不好!我挑了五色,正好端午,你戴着压五毒,配你的新裙子也合适。”

  桑落甩掉手中的米,又在衣裳上擦水。

  倪芳芳惊呼:“祖宗啊,你怎么能在这衣裳上擦手?你该把它供起来。”

  她随手将花儿插在桑落发髻上,心疼地用手去抹平那裙子上的褶皱,捧着看了一阵,“哎呀呀,我走眼了!竟然是杭罗!我那个花儿算什么,你可是捞到大金主了!”

  桑落想了想,颜如玉毕竟是太妃的面首,出手阔绰一些也是稀松平常。那晚他还叮嘱知树说不要买贵的,她便以为这个就是寻常的绸缎,看倪芳芳这表情,衣裳应该价值不菲。

  “那人长得如何?可曾婚配?”

  桑落仔细想了一下颜如玉的脸:“长得不差。”

  至于婚配一事,着实不好说得太直白:“是贵妇的面首。”

  倪芳芳嫌弃地“咦”了一声,撇撇嘴:难怪有钱。

  “那你下次遇到他,价开高一些,给我也蹭一套杭罗的衣裙。我要粉色的,紫的也行。”

  “什么紫的也行?”桑子楠听见院子里有动静,连忙穿衣出来看,一见到倪芳芳他暗道不好,今日多半是甩不掉了。

  “女孩子说衣裳呢。”桑落站起来,拉着倪芳芳的手,“走吧,一起去看划龙舟去。”

  桑子楠也不好再说什么,又看见桑落头上戴着一朵绒花,以为她还记着晚上结绳之约,心中稍定。特地换了一件

  墨绿的长衫与桑落相配。

  三人出门往漠湖边去。

  漠湖边垂柳依依,湖边小径上站满了人、

  幼童的发髻上扎着五色丝绳,被举过头顶,骑在爹娘的脖子上,望着湖面上五色的龙舟咯咯笑着。

  漠湖两侧宽敞平坦之处,皆已支满了凉棚,各家贵妇女眷们聚在棚下,扮得面若桃花,穿得争奇斗艳,戴得珠翠叮当。

  倪芳芳踮起脚,艳羡地望了好一阵,没多久似乎想通什么,捂嘴笑了笑,附在桑落耳边低声道:“你猜为什么每年划龙舟都这么多贵妇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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