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动私刑,我是想要替他验身。”桑落十分坦然,“大人可传‘豁牙’前来对质。”
府尹大人看向衙役:“霍家人可去传了?”
“卑职去了,霍家三口皆不在家,说是下午就出远门去了。”
“既如此,此案就结了。”府尹大人侧耳听了听后堂的动静,没有声音,又继续说道:“桑落女扮男装行医一案,业已查明事实,本府虽为京中府尹,仍感念百姓之不易,办案须依律法,亦愿兼顾慈悲感化——”
哟,随随便便一说,居然还押韵了,他假咳一声,看向桑落:
“其一,本府要你抄写《女戒》五百遍,你当潜心研读,以期日后能恪守男女大嫌。
其二,本府要你前往云锦绣坊,从事女红一年,所出绣品皆记录在案。
桑落,你需明白,这刺绣女红才是你用针之处。
其三,你不得再扮做男子行医。若日后再有此等有伤风化之行,本府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桑落越听,心越冷。
衣裳明明半干了,她却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气的。
这个判罚着实太缺德了!还不如打她几十大板来得痛快!
抄女戒?做女红?还从此不能行医?
她算是看出来了,马车上的人,属猫的,是要拿她当一只耗子磋磨啊!
书吏吹吹刚写完的文书,托着红印泥走了过来:“画押吧。”
桑落怎么会服气?不让她行医岂不是要她的命?正要争辩,却又听见府尹大人沉声说道:
“本府念在你与你兄长都是初犯,你兄长的板子可减去三十,只打十个小施惩戒。若你还拒不认罪,可就是另外的判罚了。”
狗官!
桑落咬着牙,只差没骂出声来。
看着文书,忍了又忍,才抬起头来,目光瞟向后堂:“大人,我的刀怎么算?”
府尹大人没想到这一出:“什么刀?”
王衙役闻言怒火中烧,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
怎么着?是想将那一粒碎银子要回去?
哼!她还不知道拿走她刀的人是哪座神吧?肯拿她东西,算是给她脸了,竟不知天高地厚地在这儿不依不饶。
桑落说道:“我有一把柳叶刀,乃是我托点珍阁买来的舶来寒铁,花了三百多两银子,三年试炼,才得了这一把。入狱时,交给了王衙役,还登记造册了。方才问王衙役,似是丢了?”
府尹大人将目光投向王衙役。
竟还有这样一出?
要赔三百多两银子?
王衙役也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狮子大张口,一双眼珠子左摇右摆地示意后堂。
府尹大人顿时想起刚才在后堂,确实看见随从取出一把小刀,双手递给公子。公子笑了笑,还夸说这刀当真不错。
他心思活络得很,这就计上心来。
总找不到机会送东西给公子,想不到公子竟自己挑了一个合眼缘的。
正好桑落当着他的面作价三百两。
管那刀儿价值几何呢?千金难买公子心头好。
府尹大人佯怒着训斥王衙役:“好好的,东西怎么就丢了?着实太不像话!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王衙役也不敢推脱,只得垂头说自己失职,甘愿领罚。
“这银子着实太多,若从京兆府出,将来户部和吏部查起来,上下这么多人都难免受牵连......”府尹大人唉声叹道,装模作样地痛下决心,“罢了,这事本府一人承下,切莫从公中走了。”
桑落心头冷笑了一声,她早已看出诀窍。
这府尹大人的嘴脸,跟穿越前,科主任巴结院长时的嘴脸一模一样。她可要趁热打铁:“府尹大人,民女想用这银子抵了我兄长的板子。”
府尹大人眉头一皱,目光一闪。
这小丫头片子竟在这里挖坑!
芮国明文律法,二十两银子抵一个板子。
这板子不能抵!总不能对公子说,下官送您这小刀,价值十五个板子。
“行了!”府尹大人压下心中不耐,想要当着公子的面将这三百两银子送出去,便着人去取了银票来,递给桑落。“桑落,你兄长的板子,本府也一并给你免了。只是你不得对外提及弄丢刀儿之事。画押吧。”
桑落与桑子楠对视,皆是一喜,收下银票,低头画押。
只听得后堂忽然“嘎——”地一声,是椅子蹭地的动静,紧接着响起脚步声。
桑落抬头去看。
后堂和侧门之间,一抹红影,一闪而过。
第6章 那个人是谁
桑落没看清那红衣公子的长相。
只觉得他身影颀长,绯红的衫裾,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上好的刺绣。
浮光掠影,步步生辉。
府尹大人着急去送,便挥手示意赶紧带桑家兄妹退下,自己跟在红衣公子身后:
“公子——”
“李大人请留步。”随从一抬手,阻止了府尹大人的跟随,“刀的钱我是给过的,至于桑落为何还说没有,这恐怕要问你们自己。”
府尹大人眼睛一眯,余光瞥向不远处的王衙役,见他深深地勾着头,心中隐约明白问题多半出在这兔崽子身上。
既然公子拒了自己这礼,那这三百两绝不能自己出了。
府尹大人快步跟在随从身边,低声问道:“桑落的案子,下官按照公子的意思结了,只是少打了桑子楠十个板子。公子匆匆离开,可是因此不悦?”
随从脚步一顿,冷冷地看他:“李大人这话恐不妥。公子又不是刑部的官吏,怎敢教人结案?今日过来也是替太妃娘娘办事,巧遇此案,想到太妃娘娘时常感叹民情愚钝,与其鞭笞不如多多教引。”
顿一顿,又给个台阶:“李大人爱民如子,循循善诱,这是百姓之福,公子怎会不悦?若是太妃娘娘问起,公子也会如实说的。”
府尹擦擦额头的油汗,连声道谢,尾随着公子与随从一路走出府衙大门。
门前停着一辆乌木雕的马车。油亮的车舆,垂着精工刺绣的门帘,四角挂着葡萄花鸟纹的赤金香球,下又坠着金铃,非寻常富贵可能言
。
红衣公子对身后两人的对话置若罔闻,登上马车,转身冲着京兆府尹居高临下地浅浅行礼,唇角微微勾着,慢悠悠地说道:“李大人辛苦了。”
广袖兜着香风,丝绸波光潋滟,衬得他的眉目、唇齿都分外惑人心魄。
府尹大人一个半老头子,也算是百花楼的常客,竟看得怔住,回过神又有些羞愧,深深埋头回礼:“公子慢走。”
马车缓缓前行,金铃迎着三月的晚风,叮铃当当地将香球里的瑞麟香气洒了一路。
随从跟着车边,低声道:“公子,李尚禄那两个门生贪墨的案子已经到了刑部。他竟然想用区区三百两就想买个平安,也太蠢了些。”
车轱辘静静碾着路,车帘微微飘着。
公子没有说话。
随从回过头又道:“倒让桑落得了便宜。”
听了这话,公子缓缓睁开眼眸。
三百两。
竟让她借了自己的势!
当真是贼不走空啊。
凤眸半眯,修长的手指抡着柳叶刀,刀刃一转,寒光一闪:
“绣坊那边可传我的话了?”
随从道:“奴已吩咐下去了,定叫桑落好好绣上一年!”
一转弯,马车消失在路口。
恰巧这头府衙小门吱呀一声打开,桑落与桑子楠走出来。
重获自由,还得了三百两银子,听着远处传来的悦耳铃声,桑落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空气都格外香甜。
兄妹二人刚走几步路,就遇到急匆匆赶来的桑林生与桑陆生。
原来他俩得了消息,四处寻关系,听说这种事多是挨板子,就想法子回家多筹一些现银来。
见兄妹二人安然无恙地出来了,桑林生与桑陆生自是欢喜,可一听这判罚,两人又愁又气。
桑落取出银票来:“饿了,我有钱,我请客。”
“你倒是敢说!”桑陆生回头看看远处的府衙,又回过头道,“你那寒铁可是一钱银子都没掏,凭空套出三百两来!若他们回头想到要查,只怕你还有麻烦。”
桑子楠倒是护着桑落:“二叔,她虽没花银子,但花了人情。再要打一把同样的刀子,少不得又要麻烦那姓莫的,总要把银钱算清楚些才好。”
桑落没想这么多,满脑子都在排除出卖她身份的人选。桑子楠一提到莫星河,她立刻想了想,是否有可能是他?
旋即又暗暗在心中摇头。
穿越四年,她身边只有两个朋友。一个是倪芳芳,一个则是莫星河。
倪芳芳是她这具身体原主知根知底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早就知晓她是女子。
莫星河是她四年前寻寒铁时,在点珍阁认识的。桑落一直以男装示人,为了不被发现,尽量少说话,少交际。莫星河见她第一面就称呼她“姑娘”,倒把桑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