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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春_神婆阿甘【完结】(7)

  这两人都知道她身份多年,若要出卖何必等到今日?

  桑落问道:“爹,大伯,知道我是收养的人,究竟都有谁?”

  桑林生与桑陆生对视一眼,缓缓摇头。

  恰巧医馆一个学徒提着药箱子快步迎上来,说是有个老病人有急症要请桑林生去瞧瞧。

  桑林生神色凝重地看向桑陆生:“你们先回家吧,查也不急在这一时。小落回去要吃些药,别得了风寒,楠儿这伤也要上药。”

  桑陆生立刻点头:“对,咱们回去,泡个热腾腾的澡,去去寒气。”

  桑家两兄弟比邻而居,桑子楠不急着回去,反倒先过来替桑落热灶烧水。

  待水一热,桑陆生一桶一桶地提进水房。

  见桑落坐在一旁发呆,他说道:“别怄气,这是迟早的事。爹还能做多少年,终归是要还回去的,总不能叫你扮一辈子男人吧?”

  “爹,”桑落有些不解,“为何当初不捡个儿子?”

  桑陆生闻言,不禁想起当年的情形:“路边有个孩子,哭得山响,我以为是儿子呢,哪知一看是个女娃娃!你说人这缘分呐,我一抱起你来,你就笑,一放下你,你就哭。路过的人还骂我狠心,说我怎么舍得扔自己孩子!”

  他素来对净身的小娃娃都凶神恶煞,黝黑的脸上从未有过半丝笑脸。此时此刻,晃动的灯火之下,他不擅微笑的脸上洋溢着暖意,两手一摊,似是很为难的样子:“你看,别人都说你是我的孩子,那我只能把你带回家了。”

  “其实从干这一行起,我就没想过有后。”他又提了两桶滚烫的热水进来,哗啦啦地倒进浴桶中:“毕竟这是断子绝孙的行当。如今倒叫你跟着我遭连累......”

  “爹,”桑落站起来,“待我查清——”

  “听爹一句劝,查出来了又怎样?”桑陆生放下水桶,试了试水温,“咱们下九流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去!我教过你,遇到贵人就要认怂保命!”

  说罢他走出去,没多久又端着一锅热热的姜水进来,倒进桶里,嘴里继续念叨着:

  “其实我早就跟你大伯商量过了,寻个好日子,把你过继到他名下。”

  屋外忽地传来什么动静,桑陆生探头去看,是桑子楠不小心弄倒了水盆。

  只叮嘱一声,他又回过头继续说道:“你大伯是看你医术好,想留你在身边。但出了今日这事,医馆也不能待了。你跟着你大伯有个好出身,将来也好嫁人。”

  望着腾腾白气,桑陆生不知想到什么,喃喃一声:“老大不小的,早点嫁出去的好,免得......”

  他咽下后半句,指着飘着姜片的浴桶,“多泡泡,出汗了再出来。”

  关上门,屋内氤氲着姜的辛辣之气,熏得桑落有些睁不开眼。

  她闭着眼,泡在姜汤中,将大伯和爹的所言所行都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

  或许,爹和大伯已经猜到那个人是谁了。

  第7章 反正要死了

  趁衙门还不曾来人催着去绣坊,桑落与桑子楠寻了个借口出门,往贵人云集的城北街上找那马车。一连几日,始终未果。反倒被桑林生去城北出诊时,抓了个正着。

  桑林生知道她性子倔,又是女孩子,总不好太过严厉:“我与你爹商讨过,这事暂且要忍,既知那头是个贵人,人家正在气头上,你针锋相对毫无裨益,等衙门来人,你先去绣坊应付着,待贵人气消了,咱们再想法子托人去说说好话,兴许就揭过了。”

  说罢,捻着胡须,又看向桑子楠,严肃地训了一句:“别再惹事!你看看这几日医馆都什么样了!”

  虽说是训的桑子楠,桑落也不笨,听出这话仍是说给自己听的,只低着头不再言语。

  第二日一大早,桑落想要再偷偷溜出去,不想门一开,却迎面撞上了元宝娘王氏。

  王氏费力地拖着一个破败的板车,她看见桑落,顿时眼睛一红,哭着跪在桑落面前:

  “桑大夫!求求您,救救元宝吧!”

  桑落这才注意到那板车上躺着的,竟是她坐堂的第一个病患元宝。

  那日子旋之症复位及时,也没有什么后遗症,他离开医馆时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几日不见,竟面色惨白如纸,瘦削如柴?身上盖着一块皱巴巴的白布,白布上满是血渍。

  她心中一惊,忙问发生了何事。

  王氏泣不成声,说说停停,好一阵子才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那日“豁牙”当众揭发桑落之后,得了贵人赏钱,赌坊的人就寻上门来,还完债,又担心桑家来寻仇,就对左邻右舍说他出远门,实则寻了一处荒僻的破庙住着。

  住了不过一两日,赌瘾犯了,带着剩下的银两去赌坊输得一干二净,还倒欠下更多赌债。

  这下是彻底没钱还了,“豁牙”就把主意打到了妻儿身上。

  他原本想要将妻儿卖到大户人家,可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一个小道消息,说太妃喜好清秀内官,故而今年收内官时,清秀的孩子,会多给五两银子。

  桑落听到此处,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炸开了,心不住往下坠,快步走向元宝,闭了闭眼,才掀开那块血迹斑斑的白布。

  双腿之间血肉模糊。

  元宝奄奄一息地躺着,感觉不到疼,甚至呼吸都极轻极弱,随时就要断魂。

  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竟让他遇上这样畜生不如的爹!

  王氏跪在地上,眼泪不断:“我不许他卖孩子,他就将我绑了打晕过去

  ,等我醒来时,我的元宝......就这样了......”

  “求您......我知道元宝爹作了什么孽,桑大夫您大人有大量......行行好!”王氏哭得语无伦次,又拉起元宝毫无血色的手,经年的浆洗劳作,将他稚嫩的双手练得骨节粗壮,拇指骨节别扭地凸出来,“他才十岁啊......我的儿......”

  说完又伏地不住砰砰地磕头:“我愿意为奴为婢当牛做马,只求桑大夫救我儿一命!”

  桑落思忖片刻,转身进屋:“先把元宝抱进来。我爹与大伯都在。”

  桑陆生一见元宝的伤势,连连咒骂:“这是送到黑刀儿匠手中去了?”

  下刀不干净,皮还带着肉,肉还未切断,疏尿该用鸟羽管,用的却是麦秆,又断了半截在里面。

  王氏的嗓音枯竭:“那个畜生哪里舍得花钱?他用......”实在说不下去,她撇过头去,手死死掐着腿,连呼吸都颤抖着,好半晌才咬牙切齿地道:“家里宰鸡的刀......”

  元宝烫得惊人,气若游丝,脉又弱又急,桑林生不由长长一叹:“若是当时带来,兴许还有救,现在都这样了,别说保命根子,连命也......可要我施针让他醒来,说几句?”

  王氏闻言心中又急又悲,腿一软,险些摔倒。

  桑落连忙去扶,王氏下意识瑟缩着“嘶”了一声,桑落觉得不对,揭开她袖子一看,触目皆是血淋淋的新伤旧痕。

  那猪狗不如的东西,对自己妻儿都不肯放过!

  王氏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伤,眼泪不住流着:“大夫,请施针吧,我想跟我的元宝说说话......”

  待元宝悠悠醒来,王氏哭着伏在他身上:“元宝......娘对不起你,你来世一定擦亮眼睛看看,挑个好人家......”

  都说虎毒不食子,偏偏元宝遇到这样的亲爹。

  人间惨事莫过于此。

  桑落站在角落,默默看着,忽地模模糊糊想起自己第一次经历病人去世的场景。

  那个年轻人死于术后并发症,她不肯信,睁着猩红的眼睛,反反复复跪在病床上抢救,老师赶来拉住她失了知觉的双手:“来,看着我!跟我念!‘我是医生,不是神。我可以治病,但我治不了命。’”

  她是医生,不是神。

  可这一切当真是命吗?

  若是命,那她为何会来到这里?

  她生性倔强,总要试一试!

  是不是命,搏一把才知道!

  “要不要,搏一把?”她说。

  众人目光齐聚在她脸上:“什么?”

  她往前迈了一步,再迈了一步。

  桑子楠似乎知道她要做什么,下意识地想要阻拦,却被她挣脱。

  “元宝,”她听见自己牙齿颤抖的声音,可说出来的语气,却格外冷峻,“你反正都活不了了,要不要搏一把。”

  “桑落!”

  桑陆生与桑林生齐齐喝止。

  “你癔症了吗?他都这样了,你还要搏什么?”

  “你觉得我不愿救他?伤口溃烂,阳气涣散,你要怎么治?”

  桑子楠上前一抬胳膊:“小落,你别忘了府衙的判罚。你要再行医——”

  桑落按下他的胳膊,眸光仍旧盯着元宝:“你听得见我的话吗?反正是个死,要不要搏一把?”

  元宝深深凹陷的眼珠动了动,像是深陷泥沼之中的人,看到一根脆弱的救命稻草,终于有了微弱的光,苍白的嘴唇动了动,艰难地吐了一个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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