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又是一片死寂。
李小川和夏景程退到屋外,见柯老四仍旧躺在凉椅上,李小川不由问道:“老先生,你真不好奇?”
柯老四用手臂盖住眼睛,摇头:“不看不看!”他又转过来看两个年轻人:“你们怎么也出来了?”
“我们的活干完了。女眷的部分,我们不便看了。”
柯老四躺在椅子上,心里却想着,夫妻俩都在里面,莫非桑丫头真能想到办法做这“无灶之炊”?
过了小半个时辰,内堂门开了。
桑落的脸被白布掩着,让人看不出她的表情:“明日休息,后日再来。夫人回去多躺躺。”
连着好几日,贺飞夫妇都如期而至。
李小川与夏景程已颇为熟练了。到了最后一日,桑落却不许他俩进内堂,只留下夫妻俩,说是有事交代。
没多久,她也退了出来。
院子里,四个人大眼瞪小眼。
干巴巴地坐着。
“桑丫头,他们——”柯老四心想贺飞都是无根之人了,在里面能干什么?
桑落一脸沉静:“我送了点东西给他们,怕他们不会用,让他们先练习练习,不懂不会的,方便问我。”
柯老四忍不住好奇:“什么东西?”
桑落看他一眼:“你用不着的。”
没多久,内堂的门开了。
贺飞戴着斗笠,满脸络腮胡子,看不出表情。孙茹也戴着幂笠,也没人看见她通红着一张脸,挎着一个小包袱走出来。
桑落站起来:“可懂了?学会了?”
两人朝着桑落深深行礼,声音和手都有些激动的颤抖:“桑大夫用心良苦。即便没有子嗣,我与内人也承了桑大夫的恩情。”
贺飞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恭敬地交到桑落手中:“微薄谢礼,还请收下。”
五百两?
这是微薄吗?这是巨款!
桑落倒也不推辞。将银票叠好收在怀中,目送二人离开。
柯老四多年不见过这样的巨款,想着孙茹挎着的包袱,着实忍不住:“你送给他们什么东西了?”
夏景程是知道那东西的,一想到那个弯弯的形状,简直难以启齿,清了清嗓子,搓了搓手:“我去熬点杨梅饮吧。”
李小川也有些不自在:“我陪你一起去。”
“你俩,”桑落干脆拿他俩打趣,“这么有空,干脆去互相练习一下指诊。”
李小川的脸都快都胀破了:“桑大夫!你
、你怎么?怎么可以这样!”
夏景程懂桑落的坏心眼,对着李小川摩拳擦掌:“桑大夫说得极是,应该练!熟能生巧嘛!”
李小川捂着身子满院子躲:“你们谁要敢碰我!我就死给你们看!”
柯老四靠在躺椅上,哈哈哈哈地笑起来,窝在丹溪堂里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这么开怀地笑。
桑落也心情格外地好,一仰头,阳光从石榴树叶中穿透过来,斑驳地洒在她的脸上。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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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飞搀着孙茹上了驴车,赶着车走了一里路,毛驴缓缓走在漠湖边。黏湿的湖风,让两人都有些沉默。
好一阵,他才偏头问道:“娘子,你刚才可——”
“快活”两个字他是从来不敢奢望说出口的。成亲多年,他本以为他要与娘子从此相敬如宾地过后半辈子。
想不到还有今日这样的境遇。
“嗯......”隔着车帘,传来孙茹的声音,脸颊满是霞红,手背贴上去也是滚烫的,帘子被风儿扬起,外面那宽阔的背影是她的夫君。
她抿抿唇,眼睫颤着,轻声问:“你呢?”
“我、我也是。”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只觉得盛夏的阳光,和他过去见过的都不同。
生机勃勃,充满希望。
第89章 半夜不归家
五百两的银票。
柯老四将那张银票对着阳光看了又看。印是真的,纸也是真的,字更是真的。
一言以蔽之,银票是真的。
“老先生这是钻进钱眼里了啊,这张银票您看了多少天了?”李小川在一旁用抹布仔细地擦着蜡像,“桑大夫说等着您兑了银子对半分呢。”
五百两,对半分就是二百五十两。
柯老四有些不可思议。
自己躺在凉椅上一动不动,就能挣这么多?桑丫头似乎也没做什么,甚至连药都没开,到底送了什么东西给他们?
“老先生可是舍不得?”夏景程回想自己为林家治病这些年,一年到头也就能挣百两银子。桑大夫这才第一个病人,就挣了他过去两年的诊金。
柯老四转过头来,白眉动了动:“我会舍不得?这才多少银子?我见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了。你们这些后生,才是没见过。”
“这么热的天,我等明早天亮时再去。”他将银票叠成小豆腐块揣入怀中,背着手绕着石榴树走了一圈又道,“你们不是有事,还不快走?”
桑落叫上夏景程和李小川,三人一同出城去了。
丹溪堂这边顿时就安静下来。
月入中天时,颜如玉进了院子。许久不来,这院子里堆满了东西,连屋檐下也摆满了各式蜡像和药罐。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很快就恢复如常。
有些东西他是见过的,那次半夜去桑落家取廖存远的金珠子时,进了她的卧房。各色的瓶瓶罐罐摆满了柜子,就像现在这样。
这些蜡像,倒是第一次见。人体内部构造是这样的吗?他看过书,可画得有出入。他杀过人,却没有把身体彻底剖开了看过。
他刚一拿起来,“公子——”柯老四听见动静跑出来,想要阻止却来不及了。
那些肠肠肚肚哗啦一下散了一地。
柯老四心疼得很,想要说两句怪罪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公子小心,这上面都有银针,仔细扎到了。”
他蹲下来仔仔细细地捡起来,肠归肠,肚归肚,心脏归心脏,各归各位。
颜如玉始终不发一语。进到密室上香磕头,出来时柯老四给了他一张银票:“公子身上可有零散的银票?”
五百两。
颜如玉看他一眼:“你挣的?”
柯老四摇摇头,将贺飞夫妻看诊的事说了,又道:“他俩是冲着要孩子来的,可就待了几日,孩子还没影呢,出来就给了这么多银子。当真蹊跷。”
颜如玉听了也就听了,又随意看看那些药罐,只见其中一只红色的罐子上,贴着纸,上面写着一个“莫”字。他知道,这是给莫星河的药。
莫星河找桑落看病是几年前开始的。
鹤喙楼里每一个孩子都是义母带大的。义母说他们都是广阳惨案里的遗孤,要用最深的恨最利的刀去找当年的凶手报仇。
她让孩子们尝试世间百毒、将他们丢入深山独自与猛兽厮杀、或者让他们直面黑暗的人心。
最后她会伸出温柔的手,为他们疗伤、驱毒、抚慰他们心底最痛的伤。
每个孩子都期盼着得到她的爱。莫星河是最有心机的那一个。他会故意将自己伤得体无完肤,然后就躺在义母的床榻上,等着她抚摸他的额头,喂他吃药。
可七年前,莫星河跟其他孩子们一起历练回来,义母没有像往常一样出现。
一直没有出现。
再也没有出现。
莫星河的头痛,就是那一次落下的病根。疼痛时,他收不住平日掩藏得很好的狂戾之气。
后来,他不知怎么找到了桑落,说她手中有独门秘方,吃了很快就能止住疼痛。
就是这个药吧?
他将红色药瓶紧紧攥在手中,指腹摩挲着瓶身。
“公子,那边的药不能弄混了。”柯老四着急忙慌地跑过来。
今天公子怎么总是让他操心呢。说好了这段日子最好别来,公子也不听。身边没有女人,所以半夜才会到处闲逛。
从颜如玉手中取回药,柯老四将瓶子翻转过来,瓶底贴了一张纸,写着“未试”二字:“您看,这个是桑丫头还未试过的药。”
又指向另一个柜子,“那边都是她试过的。”
“试?”颜如玉有些不解。
“她说所有的药,她要亲自试过才能给病患的。”一说起这个,柯老四不得不佩服。这几日这几个后生都没闲着,桑落带着夏景程逐一试药,所有的反应都要李小川记录在案。
屋檐下,一灯如豆,在浓黑的夜里,忽暗忽明。恰如颜如玉此刻心底生出的那一丝忽暗忽明的烦躁。
他的眸光晦暗不清,看向那一只红色瓷瓶时,深沉而不自知:“亲自试药?”
当真是情深意切啊。
“对。”柯老四说道,“不过,他们这两日说要弄些活物回来,先在活物上尝试,这不,今日他们就出城去了。说是要趁着天黑,上蝶山去抓些回来。”
颜如玉看着院子里的石榴树,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