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顾名思义,祭天。
到这个地方大约用了一个半时辰,登顶高塔,不足一刻钟。
在李德公公声嘶力竭的呐喊中,我知晓,流程也就到了这里。
图啥。
回去的路上,我实在体乏,昏昏欲睡一路,周凌清咧嘴傻乐一路。
搞得好像第一次成亲一样。做作。
等大队人马行至内宫,太和殿已备起了午宴,官员也一应入了座,周凌清下了车撵直奔了殿里,而我则去偏殿卸下一身繁琐,换上与祭天礼服相比要简单许多的宫装。
这都是早先安顿好的,所以小红早早就候在了太和殿偏殿门口,看见我与小九的身影,就远远的迎了上来。
大家都喜气洋洋。
小红与小九也都很麻利,到了偏殿里间,三下五除二,趋使众宫女一起,为我着了一身云雁细锦朝服,正要为我补妆,殿里进了一道人影。
“明儿——”
这是母亲的声音,久违的母亲的声音。随着她的声音,铜镜的边角,显出了母亲的半张脸。
我怔了怔,撇退了四下,连着小九小红也都去了外间。
周凌清的“葬礼”一别,至今约有五年,母亲看上去苍老了许多,额前的青丝里藏了许多白发,眼间的皱纹也更深了些。
“母亲——”
我喃喃出声。
听我一声“母亲”道出口,她忽的泪如雨下,冲过来抱住了我的肩头,哭道,“我当……再也听不到你这声母亲了……明儿…”
“母亲说得哪里话,”我冷静的扶上她的背,温声抚慰,“您是我的母亲,永远都是。”
一个称谓罢了,谁心里没数呢。
“母亲知道多年来,你从未再回靖王府,是因了心里记恨当年我们的无情……可当年凌亲王征战在外,局势一触即发,你还这般发了疯的要往宫里面圣,谁知晓会做出……”
“从前的事,不必提,都已过去了,您今日来,还有何事——如今拥有的,还有不满意之处?”
听她在这检讨过往,我只觉浪费时间,事实上,即便重来一次,她仍然会选择明哲保身,不肯为我担一丝风险。
她终于肯从我的肩头离开了,良久才抽噎道,“你阿姐她……”
“我已然尽了最大的努力!”
也不知哪里来的邪气,我猛的出声打断了她,“你方才说我从未回靖王府,是因记恨了你们,我不妨告诉你,事实是,我被困在了凌王府,有时甚至连温饱都成问题!哥哥不曾同你说过吗?外头不曾传过我被沈青思欺压吗?这几年来,真的对我所有的遭遇一无所知吗?不,不是的,是我若是落魄了,就是一颗废棋!随手丢掉都不会心疼那种!但是很不幸,废棋如今成了皇后!”
“父亲已是宰丞,母亲你,自然也能在圈子里高人一等,而我,实际上,那年上了花轿,就已然孤身一人了!如今,我们各自活着,也不便再互相打扰,若想再为阿姐一家求情,母亲不怕被牵连就请去往太和殿申冤去吧!皇上就在那里!”
母亲看着我,眼神微变,再不敢多说,怔怔的转过身,小步往外挪着,最后只留了个落寞的背影。
我的心情被这场相见扰得乱七八糟,连午宴上也不断游离。
后晌的游园,盛会,也一并没了心思参与,终于到了晚间,我借口身子不适先一步离了席。
小九几日前就说坤宁宫已拾掇的亮堂舒适,就等我亲临验收了,一定满意至极。可如今我实在低落,兴致缺缺。
当我站在坤宁宫宫口,一眼望进去——又觉没有期望也是好事,毕竟目光所及,从庭院来看同钟离宫的院子并没什么不同,皆是肃穆的两个狮头守门,院里栽种着白杨与万年青,一池子应季花盛放着。
直到我们一行人行至廊下——我才睁大了眼,原来惊喜在后头。
这是一个,放大版的我在馨苑时的房屋,细致程度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方。
床榻,客堂,书房,连方位也不曾变。
一比一比例放大的桌案上,我从前不小心滴上去的黑墨汁清晰可见,书柜大了许多,样式却没变,只是显得书少得可怜,至于放瓶瓶罐罐的架子,也高了几层,低处还是原先摆放的东西,里头的草药,味道如常,就连如烟阁“小金库”藏着的两箱子金银也被如数抬了来,置放在架子一旁。
小九看着我大惊的样子,在一旁絮絮叨叨的夸赞周凌清,“皇上知道您恋旧,这些东西许多都是从凌王府运来的,也有很多都是花了心思照着原样描出来的,只希望能讨您欢心,为了做这些,皇上费了很多心血……”
“还喜欢吗?”
周凌清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后,打断了小九的滔滔不绝。
小九很识趣,看见周凌清立时福了一礼,拉着小红去了外头廊间。
他微醺的样子,比总是目中无人,时常端着的一本正经,看上去要可爱很多。
“你怎的也这么早退席?”为免溺死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我反应极快扯开了话题。
“今日是朕的洞房花烛夜,朕早些退场又如何?过来……给朕更衣——”
皇上的派头果然不一样了。
我刚想喊他醒醒酒,他就已经大步垮了过来,一把将我打横到了空中,这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令人头晕目眩,我不由呼出了声。
小红小九两个憨憨一左一右推开了门,几乎同时,急切的问道,“主子!什么事!”
周凌清死不放手,我只好把脸藏在了他的胸前,但他战斗力很强,独一人把两个丫头看红了脸,悄悄退了出去。
“从现在开始,听到什么都不许再进来!”
周凌清顿着脚步隔着门吩咐。
外头的两个丫头,含含糊糊,颤抖着声音低低的答了是。
第69章 醒神提脑
就这样,周凌清稳稳的抱着我往床榻那头走去。我窝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闻着他的气息,却不敢抬头看他——这一刻我只觉脸庞发热,耳根发红。
从来不曾有人记过我的喜好,问我是不是喜欢。我从来,也不知晓依恋旧物给的安全感,原来叫做恋旧。
周凌清为何待我这般与众不同,真心二字,当真存世?我能拥有这些吗?我配拥有这些吗?
我的心在深海里沉沉浮浮,动摇着,徘徊着。
不知过了多久,周凌清终于将我平放在了床榻上,他的上半身亦俯了过来,脸与我的脸相对着,我们之间不过五公分。
他对我笑着,左手横在我的脖颈下,右手在我脸上轻柔的摩擦。
“朕知道,总有这么一天——”
这声音实在摄人心魄,我只觉五脏六腑都突突跳着,几乎要跟着沉沦。
“皇上,不好了!”
外头一声惊呼,我同周凌清都清醒了。
接下来传来的是小九严厉的斥责声,“哪里来的小蹄子!竟来此惊扰皇上与皇后娘娘就寝,拖,拖出去!”
宫女儿的挣扎声在侍卫的驱赶下显得凄惨异常。
她似乎根本顾不得生死,只不断的喊着,“皇上!盈盈小姐旧疾犯了!正疼的死去活来!皇上开恩啊!请皇上召太医入宫啊皇上!”
周凌清听到“盈盈”二字,比方才更清醒了些。
约摸半刻钟的样子,他嗖的从床榻起了身,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同我“告辞”,“你先歇下,朕去去就来——”
狗东西,去了还来什么?
我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只觉羞赧难当,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要被这厮骗了去。
他不在乎外头众说纷纭,力排众议保了白月光在宫中——此行安的什么心,不言而喻!
他身为九五之尊,天下第一人,除了白月光,他将来还会拥有太阳光星星火人间富贵花,他许会给人家移山填海,捉鳖揽月,高兴了指不定再搞个“大皇后”的封号出来赏给美人助兴什么的。
这么一对比,我简直是个没骨气的,竟被他移来的一个馨苑感动的热泪盈眶,险些失了自己的心。
我平躺在床榻中间,身陷在软被里,眼睛直勾勾盯着梁顶,心里有隐隐的失落,但很快,我就醒了神,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徐盈盈,我该要什么,能要什么,配要什么,脑海一下打开了思路,这题,我会了——总之,自由是没了的,但当一个有权有钱又有势的皇后娘娘,倒也不失为一个新的追求啊,开一个餐馆又或开一个医馆,也都不过是区区一个小掌柜,如今,轻轻一跃,跻身到了上等名流圈里,虽然伴君如伴虎,但富贵险中求啊,这,可是泼天的富贵啊!天降大富于斯人也,必要劳其心志才是!
只一样,不要对周凌清这厮抱有任何希望,就永远不会不幸。人有时候很奇怪,一开始展望美好生活,就容易越想越激动,一激动,就醒到了后半夜。
正当我盘算到怎么让“皇宫枯燥的生活变得有趣”时,说话从来不算数的周凌清说话算数了——方才说去去就回真的就“去去就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