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由于周凌清挡在前头,我虽被人“惦记”,又身负面壁思过的处罚,心里却十分宁静。
小俊材也在我这几日无微不至的照料下,精神渐渐活泛起来,小九跟小红俩人也开始有心情把头伸到前线中去了。
她们絮絮叨叨了好几日,无非就是你退我进,我进你退的战局,虽然讲的绘声绘色,但其实毫无进展——沈从军不投降,周凌清也不放过,城门从前是最热闹的去处,如今成了民众们最避之不及的地方,大家也怕弓箭一个不长眼,祸及自己。
没人能想到,皇权易主不曾打起来,反而风调雨顺,祥和平静长达半年以后,又有人举兵起事了,这一起竟还直捣周国首府长安城。
又五天之后,仍是僵持不下的结果,城外也开始攻心,天天喊着:开城门吧,缴器不杀,你们撑不了多久啦,我众你寡,援兵还在百里开外,等他们来了,你们也早成了枯骨!
城内就回:赶紧投降吧,城内乃天子,城外是逆贼,你们赢了也不光彩,难道堂堂七尺男儿要为自己的家门烙上反叛的罪名不成?大家要三思而后行,不要被一些人的私心利用了去!
城外不说话了,没一会儿开始对自己这方的兵士开始喊话:将士们啊,休得听信谗言……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沈从军为啥要请一介书生楚淮与自己一同搞事——就楚淮这张嘴,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灰的,正说反说,无论如何,都能洗脑般让人觉得自己是人间正道唯一的光。
但楚淮如今的处境,实在一言难尽,我打听了一番,连他关在皇宫里的哪个地牢都不甚清楚,周凌清也领教过楚淮的本事,自然不能让他有机会出去妖言惑众,祸乱兵心。
这般比较下来,周凌清与沈从军都是老贼无疑——从年岁上看,沈从军更胜一筹,但从谋略与家当上看,周凌清就拔高了不少。
当沈从军还做着将城内兵士饿死的春秋大梦时,周凌清从边界宣召回来的大军已然悄悄包围了郊外沈从军的大部队。
沈从军一脸懵。
城内百姓一脸懵。
朝堂上急得眼睛发绿的众朝臣一脸懵。
我也一脸懵。
即便从周凌清知晓有反兵压城就飞鸽传书,众将军最快也得六天后才收到信函。收集粮草,集合兵士又得一两天,这样远的征途,单人飞骑日夜兼程也得有个八九天才能近身长安,更何况几十万的大军,如何也得一月左右。
可就是让人意想不到,沈从军大军才冒头十天,周凌清的人就带着几十万精兵来护驾了。
不是天降神兵,又是什么?
众人正疑惑中,小九不知从哪里听来了“战事解密”,大家围坐一团,听她一通天下地下后,开始对周凌清深谋远虑的帝王属性表示佩服。
原来我们都在天下太平里吃香的喝辣的那会儿,周凌清就已经盯上了沈从军,他一边铁血手腕制衡前朝,一边对沈从军毫不松懈,沈从军自以为隐秘的“昼伏夜行”行动,其实早就暴露在了周凌清的眼皮之下,自沈从军大队人马启程,周凌清派到各边界的大军也早就踏上了往长安的路,晚沈从军几日到达,一是因为路途更远些,二是因为人数更多,脚程自然就慢了些。
周凌清有多少密探,我想连他自己都不晓得,或者人家才有反心,周凌清这边就:他要造反,拿他!
不怪周凌清要做帝王,这厮头脑实在清醒。
终于,这场为时十二天的战役,以沈从军投降为终点,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周凌清处置败军之将时,为了震慑世人,选了个艳阳天,把龙椅移到了金銮殿外,请了合宫嫔妃,满朝文武与未返程的边界众将军,一起来听对反臣的宣判。
当然,合宫嫔妃里,自然也包括了在坤宁宫面壁思过的我。
我就坐在与周凌清同阶的高椅上,与他俯视众生,看他在此展示胜利者的耀武扬威。
沈从军从军几十年,许是历经过太多生死的演练,身处审判场倒失了惧意,他发丝花白,衣着破烂,眼神里却散发着数不尽的杀气。
而沈青思,从头到脚一身长袍,她低着头,看不出情绪,父女俩五花大绑的跪在阶下,都万分沉默。
“是朕仁心,给了你太多体面,以至于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周凌清不吝眼神里的憎恶,冷沉着一张脸,正要同沈从军秋后算账。
“老子这一生战场驰骋,鬼门关都不知走了多少趟!何曾怕过谁?!你要杀要剐,痛快些!”
沈从军声音很大,唾沫星子也喷得老高。
“既然如此,那便午门凌迟吧,也好——以儆效尤。”
与沈从军不同,周凌清的声音很低,低到犹如气声一般。
沈青思此时忽的抬了头,直勾勾的盯向她的父亲,片刻后,又与周凌清交汇了眼神,这一瞬,她仿佛彻底绝望了,眼里的泪水奔涌而出,“我到人间一世……不想竟活成了这个样子……我的夫君,欲将我杀之后快,而我的父亲……丢弃我如同丢弃一颗无用的枯草……”
“小姐!您怎么可以这么看待将军!?将军从始至终都把您当成最亲近的女儿啊,他怎么肯随意抛弃您?”沈从军右侧同样被五花大绑的将领终于看不下了,开始替沈从军“申冤”,“您瞧瞧!现如今哪里是起事的好时机!?民间风调雨顺,不过半年,各处的灾民都被安抚下来,于家乡重新安了家,新政也待穷苦民众十分友好!与从前的民不聊生,四处起义相比,如今才是河山大好啊!非乱世,将军挑起战事便是失道者寡助,但将军为了小姐,为了沈家的从今往后,即便知晓不是好的时机,仍费心谋略了一场……倘若今天必有一死,小姐请一定不要记恨将军,令将军九泉下不安呐!”
这话说的,虽是在解释时局,但咋看另一个目的都是为周凌清歌功颂德啊……
周凌清表彰大会?
在场的人一定听的五味杂陈……
徐盈盈闻及,愣了愣,又看向了她的父亲,悔恨的泪水再一次奔涌而出,“是我……我当初瞎了狗眼……父亲,是女儿害了您一生……呜呜呜……”
她哭的太伤心了,倘若不是曾经沾了盐巴挥过来的鞭子太重,以至于我胸前的幻痛还时常发作,我又要头顶圣母光环了。
“周凌清!我诅咒你!我到阴曹地府了也要诅咒你!”
沈青思喊得撕心裂肺。
“真不巧,朕从来不喜欢连坐,你父亲凌迟,而你发配边疆,到边疆的寺庙接着思过去吧——往阴曹地府诅咒朕怕是没这个机会,但与佛祖论一论佛法倒还在能力范围内——”
周凌清很是可恶,他折磨人的方法有许许多多。
最新折磨人的方法就是让你求死不得。
这次审判,除了沈从军死罪,旁的随军大将全都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多数都流放到了不毛之地,少数的在长安城直接教化。
但楚淮,只有楚淮,罪名不明,人迹无处可寻。
被这厮藏的严严实实。
第79章 交易
周凌清在等什么,我不知晓,但作为观完宣判又接着回坤宁宫面壁的我,也并不敢多嘴一问,只怕周凌清一个不高兴,又变了恶魔嘴脸。
小九在宫里的人脉关系网,上至周凌清身边的公公宫女,下到辛者库的糙使婢子——可即便如此,她也打探不出分毫楚淮的踪迹。
直到沈从军人头落地,沈青思发配,一众叛军领将受到应得的刑罚,楚淮仍行踪成迷,我终于开始莫名的心慌。
而周凌清养心殿的床也在叛军落网之后“修好了”,他命宫人来清了东西,从那之后,就再也不曾往坤宁宫来了,就算我不要命,非得要摸老虎屁股,“老虎”如今也不是我随意可以近身的了。
在又一个艳阳天后,终于毫无征兆的再一次飘起了鹅毛大雪,这个时候离跨年只十二天了,小俊材的新衣都已裁制妥当,小红小九与一众宫女也都得了内务府送来的枣红棉袄,个个都高兴的咧嘴笑,没人能与我的愁苦共情。
于是当合宫把周凌清要将“楚贼”吊死在宫门前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时,她们也不理解我为啥纵身到外头的一片皑皑白雪里,跌跌撞撞推开做做样子阻拦一番的门口守卫,一路闯进了“非召不得入内”的正道殿。
周凌清对我的到来并不意外,但他安坐在龙椅上,仍然一脸玩味的阴阳怪气道,“朕当你哑巴这么些日子,早就置身事外了——”
楚淮此时正腰背笔直的跪在阶下,听了周凌清的话才怔怔转过了半个身子,我在门槛外,与他那双清澈的眸子对视着,一时无言。
他的发丝凌乱,挺拔之姿在囚服里摇摇欲坠,一脸的俊朗隐在脏兮兮的灰土里,鲜血透过衣裤向世人展示着他这段时日受过的苦难。
良久,我终于回了神,抬脚踏进了殿里,向周凌清行了隆重的跪拜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