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衡之眉头一皱,声音沉了下来,“我不过问一句,你急什么?坐下!”
云振海被呵斥得一怔,下意识转头看向身旁的叶揽月。
只见叶揽月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他这才像是得了准信般,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了回去,只是脸色依旧涨红。
他努力平复了下呼吸,语气缓和了些,却仍带着不满,“大哥,方才是做弟弟的失态了,可……可大哥说话也要讲个真凭实据才行。揽月她性子柔,心地最是善良,平日里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怎会做出那等阴毒之事?”
云棠安静地窝在青鸢怀里,将云振海这下意识的举动尽收眼底,乌溜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思量。
云衡之面色稍缓,但语气依旧严肃,“我自然也不愿相信此事与三弟妹有关,但月淑今日险些遭难,此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如今所有线索都指向那个失踪的十五,而他恰好曾是你院里的人。我循例问上一问,总不过分吧?”
叶揽月抬起苍白的脸,眼中满是关切与后怕,“大哥问询自是应当。只是不知大嫂眼下情况如何?可还安好?”
她的声音轻柔,满脸担忧。
云衡之看了她一眼,语气缓和了些,“所幸发现及时,大夫已经施过针,暂无大碍了。”
叶揽月闻言,微微颔首,姿态放得极低,“大嫂无事便好,真是万幸,大哥要查问,自是应当的。不知大哥具体要如何查?我们一定好生配合,绝无半句怨言。”
一旁的云振海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
下一瞬,却被云棠脆生生的小奶音打断了。
只见她歪着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睛清澈见底,看着叶揽月,语气天真又笃定,“我相信你呀。”
这话一出,厅内霎时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疑不定地集中到这个被抱在怀里的小女娃身上。
云棠仿佛没察觉到众人的惊愕,继续用她那把软糯的嗓音说道:“你说这事和你无关,那肯定就和你无关。你是大侄子的弟妹,是他的家人,他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呢?”
她说着,转头看向云衡之,小脸上满是理所当然,“大侄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云衡之明显愣了一下,眉头下意识蹙起。
但他的目光对上云棠那双清澈的眼睛时,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沉默一瞬,终是缓缓点了点头,声音沉稳地应道:“小姑姑说的是,自家人,自然该信。”
待云振海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叶揽月离去后,厅内一时只剩下了云棠、云衡之和几个心腹下人。
云衡之这才转向云棠,眉头微蹙,语气带着明显的困惑,“小姑姑,您方才为何……”
云棠却不等他说完,抬起小胖手打断了他,眼睛里没了之前的懵懂,此刻显得格外清亮,“大侄子,你先回答我,你这个三弟,是嫡亲的兄弟吗?”
云衡之被她问得一怔,随即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地解释道:“并非血亲。振海他……是多年前我偶然结识的。”
“那时他家中遭了难,只剩他一人孤苦无依,我见他为人还算憨厚本分,便让他入了府,也算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后来他才结识了现在的三弟妹叶氏。”
云棠听完,小脑袋微微点了点,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她的小奶音压低了些,“原来是这样,那这位三弟妹,平日里与你、与月淑侄媳,走动可还频繁?关系如何?”
云衡之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说来惭愧,因三弟妹身子实在孱弱,受不得半点风寒惊扰,平日里大多静养在她自己的院中,极少出来走动。也就是逢年过节的家宴上,方能见上一两面,说几句客套话罢了。与月淑……更是谈不上有多少往来。”
云棠听着,心下简直无语,她这大侄子心眼也太实了些。
她歪着头,继续追问,小奶音里带着一丝探究,“那你……很在意他这个兄弟吗?”
云衡之闻言,神色倒是十分坦然,语气也带着几分郑重,“自然是看重的,既让他入了府,认了这门亲,他便是我云衡之的兄弟。”
“振海此人,性子憨直,没什么弯弯绕绕,是个知恩图报的老实人。我能帮衬一把,让他安稳度日,也是应当的。”
云棠听罢,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云衡之,“既然你这般在意他这个兄弟,那方才,就更不该那般咄咄逼人地追问下去了。让他们先行离开,才是最好的处置。”
云衡之眉头微蹙,显然并未完全理解,“小姑姑此话怎讲?事关月淑安危,查明真相难道不是首要?”
云棠摇了摇小脑袋,“若此事真是他们所为,你今日问了,他们必有破绽,日后细查便是。可若当真不是他们做的——”
她顿了顿,小胖手指轻轻点了点方才叶揽月坐过的位置,“你那般追问,在你看来或许是理所应当的查问,可落在三弟妹眼里,便是大哥毫不留情面的怀疑。你那位三弟,方才你也瞧见了,事事以他妻子为先,看重得紧。”
“你伤了他妻子的心,便等同于伤了他的心。即便他面上不说,心里难道不会有疙瘩?你既看重这份兄弟情义,又何必为了尚未有定论的事,先去伤了自己人的心?”
她看着云衡之陷入沉思的脸,心想,她这大侄子或许是太久身处高位,身边多是奉承顺从之人,遇事习惯了下令查问,却渐渐忘了,即便是最亲近的家人,心思也是敏感脆弱的。
第147章 亲兄弟,也该明算账
云衡之眉头微蹙,面上露出一丝犹豫,“这……”
他沉吟片刻,似在回想,又道:“可当初让振海入府时,他曾说过,既是一家人,往后若有什么事,尽可直言,不必拘泥虚礼,更无需这般拐弯抹角。”
云棠听着,心下更是无奈。
她这大侄子,在外杀伐决断,可一涉及到这些内宅人情和亲朋关系,就显得格外简单直接。
甚至有些……
天真。
从先前处理祝欢颜那事便能看出一二。
她小脑袋一扬,小奶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也说了,那是当初。当初说的话,自然只在当初作数。人心思变,哪能一概而论?再说了,即便是亲兄弟,也该明算账,更要顾及彼此的脸面心情。”
云衡之闻言,沉默了片刻。
他缓缓点了点头,“小姑姑说的是,此事的确是侄儿欠考虑了。只顾着查问,未曾细想其中关窍,险些寒了人心。”
云棠见他听进去了,小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点了点头,“这就对了。你若心里还是存疑,觉得此事或许与他们有些说不清的牵连,大可下来后暗中派人细细查证。她人总在府里,又不会长了翅膀飞走,何必急于一时,非要在当面弄得彼此难堪?”
云衡之神情一凛,正色应道:“是,侄儿明白了。”
见云衡之确实听进去了,云棠这才放下心,由青鸢抱着离开了。
另一边,云振海搀着叶揽月回到了他们自己的院落。
一进门,云振海便忍不住甩开手,愤愤地来回踱步,嘴里骂骂咧咧,“大哥这算怎么回事,如今竟怀疑到我们头上来了,我们安安分分待在府里,招谁惹谁了?”
叶揽月轻轻咳了两声,走到桌边缓缓坐下,声音轻柔,“夫君莫要急躁,大哥想的也并非全无道理。”
“那十五确实曾是我院里的人,如今他犯了事又逃匿无踪,难免会引人猜测。大哥身为一府之主,过问几句,也是职责所在。”
云振海显然听不进去,梗着脖子还想反驳,“可是……”
“夫君,”叶揽月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你且听我说完。”
云振海对上她的目光,那股子火气一下子泄了。
虽仍板着脸,却还是闭上了嘴,在一旁闷闷地坐了下来。
叶揽月这才继续缓缓道:“你想想,我们如今吃穿用度,住得这宽敞院落,每月还有份例银子可拿,这些是从何而来?”
“皆是仰仗大哥的庇护,若非大哥念旧情,收留我们在府中,你我二人如今还不知在何处漂泊,过着怎样的日子。”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恳切,“大哥他,从未亏待过我们,这份恩情,我们该时刻记在心里。夫君,这世上没有什么应该或理所当然。大哥帮了我们,我们就该心存感激,而不是稍有不如意,便心生怨怼。”
云振海张了张嘴,似乎还想争辩两句。
但看着叶揽月那苍白却异常认真的脸庞,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闷声道:“知道了。”
叶揽月见他这般模样,唇角微微弯起。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愈发温和,“好了,莫要不开心了,气坏了身子,心疼的还不是我?我让小厨房给你多做些你最爱吃的烧肉,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