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道:“凡事都有风险。那些大乡绅家财万贯,土地放着就是资产,无论谁上台,边境安宁了回来还是他们的。但拥有几千亩地的中小乡绅不同,他们指望着卖了地出去安家呢。”她顿了顿,“就比如我买房那家,那样的乡绅手里就有上万亩地。”
水生听了,陷入沉思。眼下快二月底了,今年天气反常,往年已转暖,前些天还在飘雪。春耕迫在眉睫,必须赶紧翻地抢种,不能误了农时。若能趁此季将乡绅土地收归官有,无论出租还是直接管理,税粮必定可观。他沉吟半晌道:“此事,我得去和王爷商议,他手下有得力之人能办。”
水生次日一早便到总督府禀报。宣王初时也担心局面失控,召来幕宾反复斟酌。最终,王爷决定派五十名亲兵换上便装去办此事。
不久,一个未能逃走的赵姓乡绅攀附上了总督府采买管事。见这管事一副倨傲模样,私下对人言谈间似有暗示:“皇上坐京城的龙椅,我家王爷稳坐辽东的椅子,地盘虽小些,却也兵强马壮。”一次酒过微醺,管事悄声道:“这话可别外传,王爷最恨乱嚼舌根的。”
赵乡绅试探道:“只是我家铺子以后进江南的布料怕是不易了。”
采买管事嗤笑:“你这铺子,怕是日后连货都没得卖了。”
赵乡绅赔笑,低声道:“那……可有门路出去进货呢?”
采买管事像看傻子似的:“出去都难如登天,你还想进来?指着什么进城?”
赵乡绅忙道:“我等自然出不去,不过您是大管事,定有门路吧?”
采买管事不置可否,只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待赵乡绅得知外面已遍传讨伐檄文,心急如焚地又找到王府采买大管事哀求:“岳母病重数月,想携家眷前往探望,苦无门路出城,求大管事行个方便。”
大管事低头啜茶,半晌才抬头,故作犹豫:“此事难办啊,若传出去,我可担待不起。”
赵乡绅见状,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双手奉上:“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大管事周全,日后必有重谢。”
大管事目光在银票上停留片刻,仍作推辞状:“这……风险太大,实在不好办。”
赵乡绅急得几乎跪下:“大管事,您行行好!一家老小的性命全系于您一身。只要能出去,我愿奉上家中一半田产!”
大管事心中暗喜,面上却仍是为难:“唉,看你也实在可怜,我便冒一次险吧。至于田产,我也不要你的了,你自己找人接手便是。切记,你家能出去的事万不可声张,否则你我都有大麻烦。”
赵乡绅千恩万谢,连连应承。待他离去,大管事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迅速收起银票,转身去向宣王禀报。宣王听完,微微一笑,知道计划的第一步成了。
赵乡绅立刻找中人急售田产房屋。在中人处,遇到两人也在卖地卖房。一人对中人道:“我等不及了,只要有人要,价钱低点也成。”另一人道:“谁说不是!前些日子郡守夫人买那大庄园,好年景得上万两,她为安置灾民急买才花了四千两。搁现在,怕是一千两就能拿下!还是李老爷那种三品大员消息灵通,去年早早走了。唉,我们可麻烦了。我这地,只求二两银子一亩能脱手就好。”
赵乡绅一听,更是心急,催中人赶紧想办法卖他的。王爷安排的人顺势以二两银子一亩的价格买下了赵乡绅的四千亩地。
赵乡绅尚未离城,他的连襟得知姐夫卖了地房,联想到皇上驾崩新皇登基,顿觉大事不妙,也急忙去求王府采买大管事。
大管事收下银子道:“不能一次走太多人,得一家一家来。”待到天色将黑,赵乡绅的连襟亲眼看见姐夫一家挨个从半开的城门溜出,城门随即紧闭。他确信了王府采买大管事有门路,也赶紧卖了地和房。又委婉地问大管事能否带上亲戚?大管家傲慢道:“那得看你亲戚懂不懂事了。”
赵乡绅的连襟忙不迭讨好:“多谢大管事!您真是活菩萨!”
很快,许多乡绅都得知了这条“门路”。短短一个月,辽东便有十七家大户成功出逃。宣王借此收拢了七万亩良田和十多座宅院。
水生一边安排士兵在沐阳江边开垦造田,一边派人将王爷新得的土地迅速变更登记为官田,全部以三成半的租子租给农户,并发放种子。
怀庆户所有一千二百名士兵。他在营中请所有士兵饱餐了一顿羊肉汤,鼓动道:“往后咱们户所自己养猪、种粮,伙食定然比现在强!只需上交半成收益,剩下的都归兄弟们自己!想想以后大块吃肉的日子,美不美?”士兵们被他鼓动得热血沸腾,纷纷催促千户大人赶紧走郡守大人的门路,优先给他们户所划拨土地。
第244章屯田
水生晚上回到家,仍在灯下熬夜制定推行戍边屯田制的细节。
他整日愁眉不展。宣王手头银钱紧张,去年一战,边境还有三千多伤兵,其中残废者就有一千多人。光是补贴伤残的恩饷,军营都拿不出来。水生心急如焚:若这些人在军中闹起来怎么办?士兵们若知死伤后连恩饷都无着落,谁还肯在战场上拼命?
“爹爹,”婉宁端了碗水过来,脆生生地道,“你何不把伤残士兵的恩饷银钱,换成奖励两亩地呢?庄户人家谁不稀罕地?祖母天天看着地,比看到绫罗绸缎都亲热。”
水生敷衍道:“你小孩子不懂。若传出去说宣王言而无信——往年从未短缺,到了宣王这里就没了——让王爷如何服众?”
婉宁道:“当兵的大多不也是庄户出身吗?多少人在南边没地,或家里地少。祖母说以前在陵州老家,连菜窝窝头都吃不饱。辽东大片荒地闲置,他们留下来落户本就分三亩,这下加上恩饷的地就是五亩了。娘说过,她爹娘当年卖了她也只得换一亩地。爹爹你试试呗,再找几个伤残的……”她本想说做“托”,见爹爹面色不虞,忙改口道,“找几个愿意的士兵先问问看吧。”
水生摸摸女儿的头,耐心叮嘱:“你如今大了,说话要三思。”
婉宁忍住撇嘴的冲动,继续道:“爹爹,还可以带他们去沐阳江看看呀!落户的人不是修了不少青砖院子吗?让他们亲眼瞧瞧在辽东落户的日子也不差,说不定就愿意留下了。”
见爹爹听进去了,婉宁又补道:“祖母说过,当年她本不想逃荒,是你要跟着娘走才来了辽东。可祖母一看到自己能有大片地,就不想老家了。”
水生放下手中的笔,认真思索起闺女的建议来。不管怎样,总得试一试。这恩饷费就得万把两银子,能省则省。他虽是文官,宣王却让他掌管军营钱粮这事他得想法。
“爹爹,”婉宁突然问道,“王爷让你顺着江边开垦造田,田造好了,有稻种吗?”
水生理所当然道:“你不是有吗?去年收那么多稻子。”
婉宁笑眯眯地道:“那爹爹,我用稻种换地行不行?”
水生惊诧地看着女儿:“你这丫头,跟着你祖母,心眼怎么也能天天长?”
婉宁同情地看了自家爹爹一眼,转头见周围没人,悄声道:“爹爹,你这话的意思,是说你自己老娘缺心眼?说这话的你才是真缺心眼。”
水生也知失言,忙叮嘱:“别在祖母面前乱说。”
婉宁调皮道:“爹爹,你看我像你这样缺心眼么?”
她接着打趣:“爹爹,你该不会不好意思跟宣王开口提稻种换地吧?政令也得讲规矩方圆。他征了我娘一百来匹马,还有去年的羊、酒,可都没给钱呢。”
提到宣王的银钱,水生和周叔都心知肚明,只能安抚女儿:“王爷心里有数。”
婉宁看着爹爹,试探道:“爹爹,该不会你和周祖父都领不到俸禄了吧?周祖父一年的俸禄、车马费、布料、粮食,加起来可不少。朝廷不发,宣王哪有钱发俸禄?你们该不会是自己贴钱当官吧?”她没好意思说,在朝廷眼里,爹爹他们这官可是“乱臣贼子”。
水生尴尬道:“小孩子别打听这些。”
婉宁俯在水生耳边小声道:“宣王爷要是将来成了事,爹爹你不当个三品官,都对不起我娘填进去的那些银子。”
水生板起脸:“不许胡说。”
婉宁笑道:“不说,不说,祖母那儿也不说。”
“你更不能开口要地,知道么?”水生强调。
婉宁眨眨眼:“好啦,爹爹,我说笑的。”她又不缺心眼,爹娘如今在宣王那里就是共患难的属下。
第二天,水生将婉宁的想法禀报了王爷。王爷也觉得可行,便让郡守大人先带伤残士兵去沐阳江实地看看落户士兵的生活。
趁着战事未起,军中有马,郡守便带着伤残士兵来到沐阳江。看到规划整齐的肥沃黑土地和一排排崭新的青砖院落,大家都看得眼热——这些土地和房子,他们回老家一辈子都不敢想。
当年那么多军户落户辽东,营中士兵都看在眼里,没曾想如今日子过得这样好。郡守又带他们参观了砖窑。制砖的棚子里,两三百人穿着短打,挥汗如雨地捶打砖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