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宇赞许点头：“想法甚好。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
柳源腼腆一笑：“先生教诲的是。”
三丫在一旁听着，心中暗暗称奇。这柳源年纪不大，想法却实在，谈吐也不俗，景宇明显看重他。若非这身泥土和孤儿身份……她忍不住又看向女儿。
只见晨熙脸色发白，嘴唇紧抿，目光死死盯着自己鞋尖，对柳源和景宇叔叔的对话半点不愿听，满眼的抗拒和疏离。
柳源也察觉到了这位二小姐看他的目光带了毫不掩饰得嫌弃，他神色如常，并未在意，向景宇和三丫告了声罪，便又麻利地回到地里继续干活了。
景宇又带着三丫姐转了转，便带着众人返回前院。一路上，晨熙沉默不语。三丫心中叹息，知道这次相看，在女儿这是半点不愿。
第334章阴谋
傍晚，晨熙实在不愿待在屋子里面对母亲看她一副不懂事失望的目光，便借口出去转转园子透透气，带着丫鬟走到了客院附近的一个小花园。夕阳西下，园中没有旁人，晨熙寻了处僻静的假山旁的石凳坐下，望着天边残霞，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姐能嫁指挥使家的长孙，而自己……就只能配一个育婴堂的孤儿？娘和云谨都还劝着她，难不成官宦人家里就没有有能的人了？巨大的落差和不甘啃噬着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才跟着晨熙一年的丫鬟绿双半点不敢劝慰左了性子的小姐，免得被小姐迁怒。只盼着小姐能想明白，要她说柳公子也很好啊，才十五六，人现在看着就很俊朗，又能种地吃苦，周公子还说是个有才之人，等以后有了家里老爷和谢大人的帮衬，柳公子有了出息，成亲了家里没有公婆妯娌，家里小姐一个人做主，小姐又有丰厚的嫁妆，这柳公子是谢夫人育婴堂的孤儿，柳公子就算是看在谢夫人面上也不会待小姐不好。这怎么看都是一门实惠的好亲事。怕小姐哭红了眼让夫人和大公子担忧，小心又恭敬地把帕子递给小姐轻声道：“小姐，听说这园子在辽东都能数得着的好，我们去逛逛吧。”
晨熙半点没理丫鬟，只顾把脸埋在膝盖抽泣，一个温柔关切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
“晨熙，这是怎么了？谁惹我们晨熙伤心了？和周婶婶说说，我在白月湾生泽祺的时候，我们一起住了好几月，别把周婶婶当外人。”
转头看着晨熙丫鬟低声斥责道：“你是怎么回事？你家小姐在伤心难过，你在惦记着自己去转园子。你先下去，我和你家小姐说说话。”
丫鬟绿双半点不敢为自己申辩，小心应道：“奴婢错了。”
敏月挥挥手示意绿双退下。
等绿双退下后，敏月温柔轻声道：“晨熙，好了，这里就只有我们俩，把你不快之事和周婶婶说说，别憋在心里憋坏了。对了，就你和你娘来书院，听说婉宁和谢婶子回来了，怎么没有一起来书院看昊良？”
心事不能说，但是敏婶婶问话还是得应声，晨熙平复了心情，抬起头来尽量平静道：“我没事，就是云谨不懂事，在路上和我顶嘴把我气着了。至于谢祖母急着回白月湾育秧苗去了，婉宁妹妹留在边境要陪叔祖父。”
敏月听到婉宁在陪公爹，面色有些不自然，强做笑颜拍拍晨熙手“自家弟弟，别计较了。”敏月心里知道晨熙没说真话，云谨老成持重怎会和晨熙当着三丫姐面顶嘴。
晨熙掩饰的扯起嘴角“嗯，听周婶婶的，我让娘收拾他。”抬头打量了一眼周婶婶，穿着一身葱白色衫裙，发间簪了一支珍珠步摇，在夕阳橙光下显得格外温婉美丽。
晨熙努力的维持着平静，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狼狈。尤其是看到这位父母双亡、没有母亲教养、出身不高、却嫁得极好、凭着美貌就成了巡抚府当家奶奶的周婶婶面前，她更觉难堪。
敏月靠近了晨熙，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素帕，轻轻递了过去。她的动作自然又带着长辈的体贴。
“快擦擦，初春傍晚风凉，吹久了脸可不好。”温柔轻声道：“这是怎么了？眼泪不要钱，又落了下来。我是你长辈，有啥委屈事说给周婶婶听听。”说完轻轻拥着晨熙。
晨熙接过帕子，按了按眼睛，对着敏月婶婶温和又心疼她的目光，她心中积压的委屈再忍不住，哽咽道：“不是……是……是我娘和云谨……”
敏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轻轻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抚着晨熙的背，动作充满了安抚的意味，温声道：“是让你来书院相看学子么？”这事不难猜，能让晨熙哭半天的，只可能是和家中想法不一致才会觉得委屈。
晨熙转头看向敏月，眼中充满了一丝惊讶：“周婶婶，你……你怎么知道？”她没想到温柔的周婶婶竟如此敏锐一下就猜到了。
敏月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理解和不易察觉的苦涩：“晨熙，我们做女子的，到了你这个年纪，还能有什么更大的烦心事呢？无非是终身大事罢了。你娘……可是想让你看看书院里那些育婴堂的孩子？”她听下人说夫君带着三丫姐和孩子去了书院外的地里转悠，那块地是孤儿种的，她就猜到有事。
“嗯！”晨熙轻轻点头，委屈的泪水又涌了上来，“娘……还有云谨，他们……他们竟想让我相看那个孤儿柳源！他在地里浑身泥土，指甲缝里都是！我……”她委屈地说不下去了。
“啊！柳源？那个孤儿？你这么好的姑娘你娘和云谨怎么会……？”敏月蹙眉惊讶地张大了嘴。
“就是他！”晨熙的声音里全是嫌弃。连周婶婶也觉得这种事离谱。
敏月疑惑道：“你爹如今是指挥使！你娘也疼你，怎会给你大姐找的是李指挥使家的长孙！让……让你来书院相看孤儿？这以后你……”敏月顿住没有说下去。
敏月静默了片刻，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感慨和同情：“晨熙，你的委屈……我懂。”
这句“我懂”，瞬间温暖了晨熙。
敏月拍拍晨熙手，轻声道：“怎么会不懂呢？”敏月转过头，目光温柔地落在晨熙脸上，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坦诚，“晨熙你是金尊玉贵长大的指挥使家千金，从小锦衣玉食，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干干净净、规规矩矩的。这世道让我们做女子的婚后得以夫为天，他以后不讲究你还不能指出来，要不就是不贤，你以后的日子……”敏月欲言又止又留了半句。
她的话让晨熙觉得终于有人懂她了！晨熙难过道：“周婶婶还是你懂我。”
敏月轻轻握住晨熙的手，她的手温暖又柔软，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缓缓道：“晨熙，我们女子嫁人，嫁对了人享一辈子福，嫁得不如意就是受一辈子委屈。婚后亲戚之间往来，别人敬你是因为你夫君有本事，婆家得力。所以大家婚事才求门当户对能够体面，将来儿女前程也能有盼头！那柳源，就算真有几分才学，考了个秀才又如何？他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连个像样的亲族都没有！”
她顿了顿，瞟了晨熙一眼，压低了声音，“他所有的前程，都要靠他自己一点点去拼、去搏，那得多难？你爹是指挥使、可难道事事都要靠娘家去替他打点？一次两次尚可，次数多了，他不好意思，估计有事就得指使你回娘家求你爹娘帮他解决难事。”
晨熙听得脸色发白，周婶婶分析的她嫁了柳源的日子让她不寒而栗。是啊，爹娘能帮一时，难道能帮一世？一个孤儿，能有什么根基？难道真要吃她嫁妆过日子，有事让她求爹娘，去求大姐让大姐夫帮忙？估计亲戚见了她都想躲着。
敏月观察着晨熙的反应，继续“推心置腹”地剖析，语气充满了“为她着想”的忧虑：
“再者，他从小在育婴堂那种地方长大，晨熙，不是周婶婶势利，实在是……那等地方养出来的孩子，见识、规矩、待人接物的分寸感，能和咱们这样家庭精心教养出来的比吗？他现在看着或许还算老实本分，可他欠缺规矩礼仪的教养！”
敏月又叹口气，“育婴堂的孩子，你小桃姨见他们可怜，让他们进了育婴堂养着他们，也是同情他们，唉，这些孩子若不是你小桃姨好心，估计只有去做乞丐，沿街乞讨去。”这话简直把柳源踩到了泥里去。
晨熙都已经听不下去。
敏月适时地收住了话头，重新换上那副温柔体贴的模样，轻轻拍着晨熙的背安抚：“晨熙，别难过了。周婶婶只是把最坏的可能都摊开给你看，让你心里有个数。毕竟，婚姻大事，关乎一生，一步踏错，追悔莫及。”她叹息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你娘和云谨……他们或许有她们的考量，觉得那孩子老实，家里简单。可她们是站在长辈的位置上，考虑的是安稳、是不惹麻烦。她们……未必能真正体会我们做女儿家的心思和委屈。”
这句“委屈”，再次精准地击中了晨熙。是啊，娘只想着安稳简单，可谁来顾及她的感受？她的委屈？她凭什么要受这份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