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夫人转身关上书房门,眼中含泪,声音哽咽:“老爷!当年你为裴家四处奔走,我未曾埋怨过半句;你丢了前程,我们一家跟着你在这苦寒之地熬了这么多年,我也毫无怨言。可老爷,我们的瑶儿他们都大了!在这穷乡僻壤,连门像样的亲事都难寻……如今裴家兄弟有出息,那裴崇仁尚未娶亲。我跟着你过什么样的日子都行,可老爷,你忍心让瑶儿她们一辈子困在这苦地方?若宣王真入主京城,你这朝廷官员身份难保,几个孩子的婚事岂不更难?若我们两家结亲,裴家重情重义,岂能看着岳家如此落魄?定会提携!儿子们的前程,瑶儿的终身,杜家的未来,就全系于此了!”
杜至远脸色难看:“裴家几个侄儿都是好的,绝非忘恩负义之人。若我们遭难,他们定会援手。我怎能……怎能挟恩图报?”
杜夫人扶着杜至远的胳膊作势就要跪下,杜至远大惊,死死扶住她:“你我夫妻,你这是做什么?”
杜夫人泪流满面,哀求道:“老爷!我们瑶儿知书达理,相貌出众,配他裴家二郎,不算辱没了裴家门楣。当年裴夫人也是喜欢我们瑶儿的!”
“夫人,你……”
杜夫人泣声道:“若只为我自身,这辈子陪你吃糠咽菜我也毫无怨言。可我是做娘的,我不能不为孩子们打算!这几年,你可曾见过能入眼的、配得上瑶儿的好后生?其他官家谁不知你得罪了国舅爷被贬至此?谁愿与我们结亲?便是我娘家侄儿,嫂子都不愿意……老爷,我只是心疼我们的孩子!”
杜至远想起女儿懂事的身影,在这谷县,确实找不到既配得上她、又能给杜家带来助力的亲事了。
“唉……挟恩图报……非君子所为啊。”杜至远艰难地开口,语气却已松动。
“老爷!这怎么是挟恩图报?这是亲上加亲,是延续两家通家之好!再说,瑶儿是多好的姑娘,配裴崇仁正相配!老爷,你就忍心看着我们瑶儿在这小地方随便嫁了?看着我们杜家永远困死在这谷县吗?就当是为了孩子们,看在他们跟着我们受苦的份上,让我给表姐回封信,试一试吧!信我来写,我会暗示表姐那边,让人传话说是当年裴大人曾与你议过结亲之事,只因多年失联,如今瑶儿大了,我们……一直在等这门亲事。”杜夫人急切地说着。
想到妻子儿女多年随自己在这苦寒之地毫无怨言,想到女儿因自己仕途而耽误的终身,杜至远内心亦是愧疚。地下的裴家兄弟……应能体谅他这为父的苦心吧?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沉默不语。杜夫人懂了,老爷这是默许了,不会阻拦她给表姐去信。表姐为了一家前程,也定会设法联系上裴家。
杜夫人迅速写好信,交到杜至远手中,哀声恳求:“老爷,别再犹豫了,把信发出去吧。”她知道,此信一旦送出,以裴家兄弟的品性,为报大恩,这婚事极可能应承下来。
而此时,在辽东边境,婉宁正兴奋地规划着开春在灵阳新田的耕种,崇仁则在军营中一边操练,一边甜蜜地期待着五月去谢家提亲的日子。二人全然不知,他们的婚事会起波澜。
第358章和离
自敏月生辰过后,每逢山菊前往庄子探望她,敏月便与云逸林借机在山上相约。过年的时候,敏月站在床边见夫君仍旧没有来看她,也没有让孩子来,彻底心死,她从前看重的权势,体面如今在有了云逸林的真心疼爱过后,她也不看重了。
大年三十的夜晚,她孤身一人坐在冰冷的椅子上,闭目枯坐直至天明。当第一缕微光透进窗棂,她方缓缓起身,揉着早已僵麻的双腿。随后,她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行装。待到屋外响起脚步声,敏月已然收拾停当。
她推开门,声音平静无波地吩咐道:“大梅,备车,送我回巡抚府。”
大梅张口欲寻借口推脱,却听敏月语气陡然转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在这庄子上住一日,便一日是周家奶奶。周家奶奶的话,你听是不听?若实在不愿,我自己驾车便是。”
大梅哪里敢让奶奶亲自赶车?她偷眼觑去,只见敏月面色异常平静,越是这般平静,大梅心头越是发慌。敏月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转身回屋。屋内,山菊和山茶小心翼翼垂首侍立,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敏月扫了二人一眼,温声吩咐道:“你们二人赶紧把包袱搬上马车。”
山茶和山菊看着眼前堆放如小山般的包袱,俱是一惊——奶奶这是何时收拾好的?再仔细一瞧,连床上的锦被都已不见踪影。这……这分明是要长久离开庄子了。
敏月抬眼,目光淡淡扫过两个惊慌失措的丫鬟:“怎么?我的话,吩咐不动你们了?”
两人慌忙告罪,不敢再有半分迟疑,连忙抱起沉重的包袱往外搬。待一切搬妥,敏月对她们道:“都跟着上车吧。”
赶车的大梅心中七上八下,不知这位奶奶此番回去,是否会在巡抚府掀起一场风波。
马车一路疾驰,未及午时便抵达了巡抚府。门房见大年初一奶奶竟独自归来,愣怔片刻,方恭敬道:“奶奶。”
敏月只略一点头,随即吩咐山茶:“去替我雇一辆马车来。车到了,就让等在门口就行。”
门房心头一紧,小心翼翼地试探:“奶奶稍候,老奴这就去谢府禀告大爷。”却并未请她入府。
敏月温声道:“告诉你们大爷,不必心急,我会在家里等着他。”她特意加重了“等着”二字。
门房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大爷若不回,她便不走,定要在这巡抚府一直等到大爷为止。
敏月冷笑一声,不再理会门房,径直抬步跨入大门。门房下意识想拦,手伸到半空又猛地缩回——大年初一若让奶奶在府门前闹起来,巡抚府便会成为辽东百姓的笑柄。
此刻在小桃姐家的景宇听闻敏月自行回了巡抚府,亦是愕然。他踌躇片刻,终究起身准备回去。水生娘一直以为敏月身染恶疾才在庄子上静养,此刻忍不住提醒:“景宇,敏月怕是身子好些了。快把泽祺带回去让他娘瞧瞧,这当娘的一年多没见着孩子,不定想成什么样了!”
三岁半的泽祺一听娘回来了,立刻兴奋地喊起来:“爹爹快!我们回家看娘!娘在家等着呢!”
景宇看着儿子这样,喉头发涩,勉强掩饰道:“好,爹爹这就带你回家。”无论如何,敏月是泽祺的生身之母,十月怀胎辛苦产子,这份情谊,总该让她见见孩子。
周叔却端坐未动,他已料到泽祺娘此番回来定有风波,他若是回府,闹在他面前就不好了。
景宇牵着泽祺,脚步沉重地踏入巡抚府大门。府内下人皆屏息凝神,气氛压抑。泽祺却猛地甩开父亲的手,边跑边带着哭腔急切大喊:“娘!娘——!”
厅堂内的敏月闻声,霍然起身,疾步奔至门口,双手紧紧扶住门框。她想应声,嗓子却像被堵住一般发不出丝毫声音,唯有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泽祺一眼看见门口那位扶着门框、泪流满面的美貌妇人,母子连心,他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敏月怀里,闷声哭喊道:“娘!”
敏月只觉心如刀绞,她缓缓蹲下,扶着儿子的小肩膀仔细端详。眼前的孩子,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唇红齿白,身量壮实,一看就知养得极好。她将泽祺紧紧搂入怀中。泽祺却抬起小手,笨拙又轻柔地为母亲拭泪,眼中满是依恋:“娘,你别哭,祺儿听话。您病了,可还难受?”
敏月闻言,再也抑制不住,伏在儿子稚嫩的肩膀上泣不成声。她的儿子啊,即便长久未见,心底仍是这般疼惜她这个亲娘。
泽祺轻抚着母亲的背,懂事地道:“娘,您别哭了,儿子回家陪着您。您要是还难受,我让爹爹去替你请大夫。”
敏月勉强止住泪,抹了一把脸,柔声问道:“乖儿子,想娘没有?”
泽祺用力点头,认真道:“想!嘉梁有爹娘,我也有。爹爹说,我的娘也疼我,只是病了才没法照看我。娘,您安心养病,早早养好。等儿子长大了,就去照顾您!”
敏月这才抬起泪眼,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夫君。这一刻,她心中积压的怨怼忽然消散了——就凭他让泽祺记得她这个娘,在儿子面前维护了她作为母亲的形象,她便恨不起他来了。
她一把将儿子抱起,含着泪,笑着柔声问:“乖儿子,娘……娘还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菜呢?告诉娘,今儿中午娘亲手给你做,好不好?”
泽祺又用小手替娘抹去泪痕,体贴地道:“娘,您病着,儿子沉,抱着累。放我下来,我牵着您手就好。娘,您等病好全了再给儿子做饭。您才回家,先去躺着歇会儿吧。”
敏月用额头亲昵地碰了碰儿子的额头,坚持道:“娘就想今天替我的祺儿做顿饭。”
泽祺见劝不住,便乖巧道:“那娘您别累着。只要是娘做的,祺儿都爱吃!爹爹说了,吃食不能挑拣,才能长得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