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王爷将婉宁揽入怀中,察觉她近来情绪低沉、精神萎靡,只以为是因自己即将远征而生离愁,便愈加温柔,轻声安抚:“待大事落定,我便接你和孩子入京。”婉宁只更加依恋地埋进他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仿佛舍不得放开。
一日,王爷提早忙完政务回府,陪婉宁共用晚膳。饭后,伺候她的嬷嬷上前添茶,借机悄声提醒:“王妃,您的换洗日子……似乎已迟了六七日。”婉宁端茶的手微微一滞,怔了片刻,才抬眼看向嬷嬷——弘治才一岁多,难道又有了?
王爷正读兵书,并未留意这细微动静。婉宁放下茶杯,若真有孕,这茶便不宜再饮。她下意识抚上小腹,定了定神,低声吩咐:“请叶太医来一趟,就说我近日倦怠,请个平安脉。”
王爷闻声抬头,关切道:“身子不适?早说你该多休息,别总熬夜为我赶制里衣。”婉宁温柔一笑:“不累的,只是没什么精神。让太医瞧瞧,也好安心。”
叶太医很快到来。王爷放下书卷,陪坐在一旁。叶太医仔细诊脉,不久脸上便浮起笑意,起身拱手贺喜:“恭喜王爷、王妃!是喜脉,刚满月余,胎气甚稳。”
两人一时皆怔住。
婉宁面上虽惊讶,心中却有数。听了嬷嬷提醒,她自己也推测是有孕了,心下思量:王爷即将南下,此时有孕,未尝不是好事。多一个孩子,便多一分依仗。
王爷却愣神,目光落在婉宁仍平坦的小腹上。弘治出生时,她非要他日日陪在身边,如今他正要出征,她偏在这时再度有孕。他下意识觉得婉宁这般娇气依赖他,他若不在,孕中诸事、生产之关,她该如何是好?
婉宁望向王爷,脸上绽开温柔笑意。
叶太医又细心叮嘱王妃静心养胎、减少忧思,而后躬身退下。
是夜,王爷将婉宁轻轻搂进怀里,叹道:“我走之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孩子气了。你又长一岁,马上就是两个孩子的娘了。”
婉宁听罢鼻尖一酸,眼眶霎时红了。她仰起脸,泪水盈盈,不一会儿便扑簌簌地滚落。
王爷见她落泪,心中软成一片,叹息着将她搂得更紧,用指腹轻拭她的泪,温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有喜是好事,怎么反而哭起来了?”
婉宁咬唇哽咽道:“我有孩子,自然也欢喜……就是有些怕。”
“怕什么?”王爷低声问,极尽耐心。
她抬起泪痕斑驳的脸,眼中带着恐惧:“夫君,与我娘家交好的张指挥使,他家那个从京城流放来的小妾,在夫人生产时为了不让主母顺利生子,竟用滚烫开水泼伤了在产房外焦急等待的炤炤姐!夫君,我一想到这,就怕得厉害。”
她倚在他怀中,声音发颤:“你进了京城,将来我若在宫中,会不会也有人用阴毒手段对付我、对付我们的孩子?我自小随祖母在乡间长大,家里爹爹不曾纳妾。夫君,我怕我防不住……怕护不住我们的孩儿。”
王爷凝视她如被水洗的宝石般的眼睛,那里盛满对他的依赖和对深宫生活的恐惧,也是对即将分离的不安。
他心中涌起怜惜,沉默良久,最终只更紧地抱住她,下巴轻蹭她的发顶,沉声道:“别胡思乱想。一切有我。如今最要紧是好好安胎,把身体养好。我走之后,会让你祖母和小弟搬进王府来陪你。”
他一下下轻拍她的背,如哄弘治入睡般温柔。直至夜半,怀中婉宁呼吸似乎平稳,他却察觉那纤长睫毛仍微微颤动,知她其实并未睡着。
婉宁闭着眼,伸手与他的手指交握,体贴轻声道:“夫君快睡吧,明日还有诸多政事要你处理。”
王爷心中尽是难舍与牵挂,但京城、天下,他志在必得。
灭灯后,待王爷呼吸渐沉,婉宁却缓缓睁眼。黑暗中她的手轻轻覆上小腹。她深知王爷心怀天下、志在乾坤,京城的龙椅是他毕生所愿。他若手握滔天权势,她更要为自己、为弘治、为腹中胎儿谋一个安稳可靠的将来。王爷的怜爱虽是她眼下倚仗,可若他真为帝王,恩宠又能延续几时?她要尽量让王爷无论走多远、登多高,心头最柔软、最放不下的那一处,永远是她与孩子。
婉宁目光沉静如水,而后再度合眼,侧身紧紧偎进王爷温暖而坚实的怀中。
王爷做出部署:由巡抚周大人坐镇辽东,总管七州政务。新征的七万新兵交由裴崇安统领,驻守辽东,并暂代总兵一职。裴崇仁升任铁骑统领,与李云峰、张怀庆等将领一同随行出征。水生也随军同行。辽东军此次携带三十驾庞大的重弩车,由健壮战马牵引。整支军队不仅士气高昂、装备精良,更配备了足以支持长期作战的充足粮草与辎重。王爷的每一步谋划,都力求稳妥。
九月二十八,吉日,宜出征。
辽东大地上秋风萧瑟,黑压压的大军肃然静立,铁甲寒光凛冽,刀枪如林,战旗在风中猎猎飞扬。十万精锐,其中包括那两万令朝廷闻风丧胆的铁骑,已全部集结完毕,只待王爷一声令下,便将浩荡南下。
王爷立于高台之上,一身铁甲凛凛生威。他朗声宣告:“辽东的好儿郎!朝廷失德,天降灾厄,饿殍遍野,民不聊生!我们秣马厉兵多年,为的正是今日!此番南下,非为私利,而是要重开清明盛世!辽东将士,随本王——入京!”
“入京!入京!入京!”呐喊声如山呼海啸,震荡四野,士兵们群情激昂,整齐的吼声直冲云霄。
王爷步下高台,亲兵早已牵来战马。翻身而上,回首望向不远之处——婉宁正怀抱弘治立于风中,目光依依,正紧紧望着他。想起今早婉宁为他亲手系上赴寺中求来的平安符,他心头一片柔软。为了他所渴望的天下,为了他与婉宁的孩子,也为这苍生黎民渴望的太平时日——此战,只能胜,不许败。
“出征!”
号角长鸣,战鼓动地,大军如浪潮般开始有序南移,朝着京城的方向,滚滚前进。
第387章禅位
辽东大军南下之势,犹如黑云压境,锐不可当。十万精锐铁骑浩荡推进,马蹄声震四野。
消息很快传至京城,朝堂之上,气氛凝重。早已被架空的新皇惶惶难安。国舅爷——户部宋尚书宋越快步出列,声音急切:“陛下,探子来报,辽东叛军已过宁州,正直奔京城而来!臣请立即调集所有可用兵马,务必在和通州一带阻其南下!”
皇帝心知自己言不足重,仍迟疑道:“辽东铁骑骁勇……”
“正因如此,更不可任其兵临城下!”宋越冷汗涔涔,“请陛下允臣调西北十万大军前往通州阻截,同时紧急征兵八万,以为后援!”
殿下众臣面面相觑,心中骇然。朝廷在通州本有驻军十万,再征新兵八万已经有十八万人,如今竟还要调走西北十万边军——如此一来,西北门户洞开,鞑靼岂会不乘虚而入?可朝堂早成宋国舅一言堂,无人敢在这危急关头出声反驳。
新皇亦错愕地望向国舅,犹豫道:“宋尚书,西北军是否该留一部分戍边?如今西北灾荒连连,即便临时征兵,那些面黄肌瘦的灾民又如何守得住西北?”
宋越冷声打断:“皇上,当务之急是先解叛军之围!”
皇帝默然。西北统帅乃是国舅二弟——宋将军宋克,自然只听国舅调遣,怎会理会他这个傀儡天子。
诏书旋即下达。朝廷大军匆忙集结十八万,在通州布防,西北军也同时启程东调。
十月十六,王爷大军行至通州外围。探马禀报,朝廷已调重兵严阵以待。
王爷闻知宋国舅不仅动用通州十万驻军、新征八万,更将西北边军尽数东调,王爷勃然大怒。这是为了歼灭他,宁可引狼入室。
军中大帐内,诸将群情激愤,纷纷请战。水生看了眼张大哥,怀庆立马站出来主动请缨,抱拳道:“王爷,朝廷仓促应战,军心未定,西北军尚未抵达。末将愿为先锋,破其阵型!”李云峰、林指挥使等将领亦接连请命,帐中战意澎湃。
王爷却抬手制止众人:“不必急躁。朝廷兵力占优,我军长途行军,强攻非为上策。”他展开舆图,凝视通州地形,“我军粮草充足,可在此扎营,修筑工事,暂作休整。”
水生侍立一旁,面凝深虑。他知王爷谋略深远,然想到来年春耕仅余四个多月,若战事迁延,朝廷灾民不能如期返乡耕种,必再生饥荒,心下焦灼难安。
是夜,水生求见王爷,王爷正对舆图沉思。
“王爷,”水生谨慎开口,“春耕之期迫近,若战事拖延,灾民误了农时,明年饥荒必至。待西北军抵通州,朝廷兵力将达二十余万,我军……”
谢大人不仅是王爷股肱,更是他的岳父。帐中唯二人相对,王爷抬头凝重问道:“岳父有何高见?”
“朝廷辖地灾民遍地,食不果腹。若我们一日供三餐饱饭,征其为洛州、奉州、定州、白州四地驻军,必能吸引大量壮丁。届时可将四州原两万驻军调来通州,再遣新募灾民兵往辽东,换辽东六万精兵前来。灾民新兵虽体弱,但饱食月余便可恢复,加以操练应能驻守辽东。如今我们与匈奴交好,只要他们这一个月不犯边境,辽东可保无虞。”水生稍顿,又道,“还可在灾民间散布消息,言我辽东及七州百姓生活安稳,赋税仅朝廷六成,允其五年役满后落户,分予耕地和宅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