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舅答道:“王爷不必喊了,孩子服了安神药,虽无大碍,但也醒不来。”
王爷向张怀庆递过一个眼神。霎时箭雨倾泻,直扑岸边国舅亲兵。弓箭营迅速合围码头,弓箭手纷纷放箭,一盏茶的功夫便将国舅士兵全部射倒在地。上前查验,马车中果真是云霞——她已被劈晕过去。
王爷投鼠忌器,不敢下令以火箭攻船,唯恐婉宁与弘治确在船上。国舅亲信掳走婉宁和弘治,如今尚未寻到,他不能冒险。
国舅高声喝道:“早料到王爷不信我!不过王妃与世子现在在船上。王爷既不愿给宋家留活路,有王妃与世子陪葬,宋某也不孤单。此船即将启航,王爷若不顾她二人性命,请自便。但只要水路之上我性命受胁,便先杀世子与王妃!”
话音一落,大船启航。王爷立于岸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船只缓缓离岸,竟一时无计可施。
悬崖沟底的婉宁醒来时,外面天光大亮。已是正月初一,她俯身亲了亲还在熟睡的弘治——孩子昨天哭哑了嗓子,此刻仍睡得沉沉的。起身到了洞外坑边,见坑里枯枝早已烧成红炭,蒙着一层薄灰,连忙将三十来捆鲜松枝全数铺上火堆。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沟底便浓烟滚滚。这浓烟立刻被山上搜寻的辽东士兵发现,众人皆大喜:定是王妃!国舅爷的旧部哪敢这般明目张胆燃烟报信?急忙前去禀报负责搜山的裴崇安总兵。
裴崇安得知后心头一喜,猜测是王妃发出的信号,迅速带人赶到密林边缘探查。只见大树参天、枝叶如盖,根本看不见沟底情形。他看了看巨树粗壮枝丫,立即派人到山脚下农家征用了数架木梯,挑选了三架结实的木梯连接稳固好后,担忧深谷险峻,怕一个踏空便会坠入深渊,为防万一,他又命人用麻绳将梯身密密麻麻缠绕成网。再将木梯架在沟里巨树粗壮的枝杈之间,裴崇安的亲兵腰系绳索,小心攀梯而下,落到沟底巨树树梢大枝上,再将树枝与木梯牢牢绑紧固定。先后十余名裴家亲兵,加上王爷亲兵二十余人,众人攀梯到巨树上,再从二十多丈高的树干滑至沟底,见到一堆正冒白烟的新鲜松枝,终于寻到了王妃与世子。
王爷亲兵赶忙上前:“王妃、世子可安好?”
婉宁点点头,轻声说道:“那日挟持我的人将我绑在洞中桌腿后就匆忙离开了,再未返回。等到晚上仍不见人影,我便偷偷割断绳子,可这深谷实在难以攀爬寻不到出路。头两日不敢生火求救,是怕歹徒折返。接连几天都不见歹人回来,我饿得浑身发软,这才想起燃烟求救之法。”
王爷的亲兵见王妃世子平安,放下心来。他们跟随王爷多年,早知道国舅在丰云县私采银矿,见到山洞便仔细搜查,四处敲打却未见异常,只得作罢。然后浇水熄灭了火堆,找到国舅爷亲信当初送王妃下沟的箩筐,让王妃和世子进筐里绑好。树下的人拉动绳索发出信号,树上四人协力拉绳,沟底二人边爬边托举筐,费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将王妃与世子拉上树顶。
裴崇安亲自攀梯到巨树上,将世子缚在自己背上,又帮婉宁身上绑好绳索。此时梯子已用麻绳密网般加固,婉宁不敢下望沟底,小心翼翼爬回了密林。
一落地,婉宁便低声问裴崇安外界情况。裴谢两家亲近,裴崇安未有隐瞒,如实低声回禀:“王妃,百姓皆传您与世子被国舅爷掳走了。”
婉宁心下一沉,深知此事于她名声不利,立即问:“现有多少辽东军在此?”
“四千人。”
“皆是铁骑?”
“是。”
婉宁思忖片刻,果断吩咐:“速派人回京禀告王爷,请他再派五千铁骑精锐来接应,就说是我要求的。另外向百姓征购四千箩筐、再去丰云县替我采买一套好衣裳、一顶帷帽,再置办锣鼓,剩下的钱购买麻绳。”说罢递出一千两银票给裴崇安。
裴崇安虽是不解,却毫不迟疑,立刻着手照办。
京城王爷听完裴崇安派来的士兵禀报,得知王妃与世子均已平安,悬了多日的心这才真正落定。又得知婉宁特意要求加派五千铁骑沿途接应,以为她此番受惊,生怕路上再出意外,便当即下令调兵驰往迎护。
既确认婉宁与弘治无恙,王爷眼中寒光一闪,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立刻传令水路合围,截拿宋国舅大船。申时末,宋家船只尽数被控,七十六人全部就擒,无一逃脱。王爷冷冷吩咐,传令明日清早于菜市口当众腰斩宋国舅全家,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裴崇安的亲兵下山策马采购,不过一个时辰便将物品备齐。
婉宁命裴崇安守护弘治,率两千精兵留守密林;自己则随张怀庆姨父引千名弓箭手再度下谷。至藏银洞前,在怀庆身边低声道:“姨父,洞里是已清点好的银子,您务必看好弓箭营的士兵,莫生贪念。”又肃声对士兵道:“洞里每筐银锭皆有定数,若有短缺,王爷必严查不怠。但若平安运抵京城,人人有赏。”
很快,一筐筐银两陆续搬出洞外。婉宁吩咐士兵每次身负五十个银锭攀树上行,自己则坐了箩筐上树,率先抵达密林与裴崇安会合。谷底弓箭营的士兵们望着眼前成筐的白银,几乎喘不过气——那耀眼的银光,映得人目眩神摇。
张怀庆面容肃穆,沉声道:“弟兄们,我虽身为指挥使,却与大家多年同袍、生死与共。这些银两早已清点入册,数目分明。我等切不可动贪念,一念之差,便是性命之危。王妃信得过我们弓箭营,我也深信,诸位对得起这份信任!”
士兵们默默望向深谷,心中了然:若有人私藏银两、拒不送上密林,裴总兵只需守在密林出口,不出十日,谷底之人便会饥渴而亡。众人皆定下心神,压下贪念,依次背负银锭上树。树上士兵再借绳梯接应传递,终于将所有银两安全运至密林。待大家将银子全部抬到山下,已是正午时分。
婉宁匆匆用过裴崇安备好的干粮,随即下令:每匹马驮两筐银,弓箭营将士分列队伍两侧压阵护卫。一行车马朝着京城浩荡行进。婉宁特意嘱咐:许沿途百姓远远观看,但若有胆敢近前窥探或滋扰者,一律由弓箭手射杀毋论。
前有锣鼓喧天开道,敲锣士兵一路高声宣喊:“王妃梦中得菩萨显圣点化,于越阳山苦寻五日,终得六百万两天赐白银!此银悉数用以赈济灾民,福泽苍生!”百姓闻声纷纷驻足,远远望去,果见一匹匹骏马驮着满筐白花花的银锭,银光灼灼、耀人眼目,无不惊叹称奇。更有百姓瞧见马车内小世子好奇掀帘张望,那位戴着轻纱帷帽、仪态端庄的王妃亦向道旁百姓微微颔首。众人纷纷议论,皆称王妃乃菩萨转世,天降祥瑞。
麦粒挤在丰云县的人群中,远远望见王妃押运银两的车马浩荡经过,心中却无半点轻松。他读过几年书,深知女子名节重于泰山,王妃此前“被俘”的传言若任其扩散,不仅污她清誉,更可能被有心人利用,酿成大祸。
越想越觉不安,他当即掏出银钱,买了热腾腾的肉包子分给街边的乞丐,一边分发,一边恳切说道:“难怪菩萨托梦给王妃,王妃在辽东便常行善政,广分田亩,心系百姓。如今更得菩萨点化,为救灾民苦寻银两,实乃大善之人!”他有意将王妃的善行细细道来,盼着借众人之口,将她的美名传扬开去。
然而转念一想,乞丐之口传播究竟有限,若论消息通达、人流汇集,莫过于城中茶楼。麦粒不敢耽搁,转身便寻了处最热闹的茶楼进去,佯作喝茶,实则细听众人闲聊。果然,不一会儿便听见有人窃窃议论王妃被掳的谣言。他看准时机,起身拱手,朗声道:“诸位刚提到的传言,在下也有所耳闻。大家今日也看到了王妃押运银两的车队,王妃这些天一直在越阳山中,循菩萨梦示寻找赈灾银两,所谓被俘之说,实属荒谬,切莫以讹传讹!”
原先散布谣言的几人一时语塞,不少茶客听罢纷纷点头称是,赞叹王妃仁德。麦粒见众人被说动,心中稍安,又坐了片刻,确认舆论转向,方才留下茶钱,悄然离去。
王爷派出的五千精锐骑兵在王妃车队刚过丰云县就迎接上了。赶来迎接的骑兵不解,这么多的银子不应该这样大肆宣传,惹得人觊觎才是,只得一路小心护送。
王爷得报王妃携六百万两白银进京,大为震动。京城百姓争相围观运银队伍,皆啧啧称奇。
当晚,婉宁沐浴更衣、稍用了些膳食后,王爷看着她苍白憔悴的小脸,心下揪紧,即刻传召了随他出征、如今在太医院任职的叶太医之孙前来诊脉。叶太医恭敬上前,仔细切脉,片刻后,面色渐凝,低声回禀:“王妃脉象不稳,胎气已动,需静养安神,悉心调理。”王爷闻言眉头深锁,眼中尽是掩不住的忧切,连忙吩咐宫女小心伺候,将婉宁送入坤宁宫休养,柔声嘱咐:“什么都别多想,去寝宫好生歇着。”
见王妃进宫,身负重伤的秋霜与红叶挣扎着跪倒在地,满脸愧色道:“奴婢护卫不力,致使王妃与世子身陷险境,罪该万死。”她们身为王妃贴身护卫,让王妃和世子被俘,心中满是自责与惶恐。婉宁连忙俯身,轻握住二人的手温言道:“快别这么说,对方人数众多,你们已拼尽全力,我都明白的,眼下最要紧的,是好好养伤。回去吧,让太医仔细看看,不准再多想了。”秋霜红叶见王妃疲惫不堪,忙退下让王妃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