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知岸轻扫了眼庄浅喜,余光却掠过她,第一时间落在不远处的左小洛身上。
他陷入一阵漫长的沉默。
漫长到足以让庄浅喜被爷爷刚抬高的面子在众宾客面前拆得粉碎。
浅喜立在四周戏谑的眼神里,勉强维持着脸色。
那问话的人陡觉陷入尴尬,窘迫地清咳了声。
气氛微妙间,忽听一个沉稳的声音问:“梅子酒,给我倒一杯?”
浅喜抬眸,和霍郁成黑曜石般的眸子对望。
她凛神点了点头:“好。”
一旁的霍爷爷也嘱咐霍知岸,声音微沉:
“今天这桌不是你的长辈就是你的领导,你带着浅喜给大家倒酒吧。”
霍知岸灰着一张抑郁的脸,接过旁边阿姨端上来的茶壶,和庄浅喜一人往一个方向替主桌宾客倒酒。
添满霍爷爷的酒杯,她酒罐端到旁边的霍郁成面前。
“郁成哥。”她一手捏着陶瓷罐柄,一手托着酒罐底部,轻声叫了他一句。
在爷爷和众宾客面前,她跟着霍知岸叫他哥。
霍郁成没说话,挪了酒杯过来,手指轻点桌面两下,以表谢意。
浅喜替他倒满,酒壶收回来时,发现自己宽大的袖口垂下,被他伸出两只手指体贴地夹起捞在一边。
她一愣,才发现自己袖子差点要掉进他茶盏里。
浅喜忙注意了手臂,悄声道了谢谢。
霍郁成松开她袖口,两根手指指腹不着痕迹地互相摩挲了下,消解掉她丝绸布料细腻丝滑的触感。
左右宾客各自说笑,没人注意两人细微的互动。
浅喜的两罐梅子酒清甜可口,引起了不小的讨论度。
霍爷爷开心之余,大手一挥,让旁边保姆拿着两罐酒分别给其他宾客倒过去。
浅喜坐回原桌位置时,霍知岸一家的脸色都不算很好。
霍朵朵倒是比平常安静,也不用白眼欢迎她。
她端着自己的小酒杯等待保姆把梅子酒倒进来。
然而宴席开场不过半个小时,霍朵朵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起来。
“怎么了?朵朵?”林闵茵去看小女儿情况。
霍朵朵起先是摇头不说话。在林闵茵多次催问下,终于似忍不住般求救:
“妈妈我肚子痛......”
她夸张的哀叫声引得周围起了一阵不小的动静。
全桌人忙放下筷子去关照,霍知岸急忙起身走过去,捧起她脑袋观察她脸色。
“怎么回事?”林闵茵急得团团转,一眼瞧见霍朵朵桌前酒杯里的梅子酒。
“肯定是喝了这酒的问题,刚刚提醒你多少遍了,别喝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林闵茵说着捏起霍朵朵的酒杯,把剩下的梅子酒一股脑泼到旁边树根下。
这动作带了力度,像是泄愤。
桌上其他人纷纷拿眼看向庄浅喜,各自对视一眼,神色微妙。
左小洛坐在旁边,拍拍养母的手臂,瞥了眼庄浅喜,提醒:“伯母,你怎么就泼掉了,那是浅喜姐老家寄来的酒。”
见霍朵朵痛得呲牙裂嘴,五官扭曲,林闵茵边抚霍朵朵的小腹边急得脱口而出:
“老家酿的?你都不知道那小地方的人平时是用什么酿的酒。”
庄浅喜平静地观察了霍朵朵一眼:“伯母,我自己家酿的酒是很干净的,朵朵应该是......”
“够了!”霍知岸当着满堂人冷声阻止她:“什么时候了还辩解?”
霍知岸这声低吼引得全场宾客侧目观望,把眼睛尽数集中在浅喜身上。
庄浅喜一愣,神色轻敛,未说完的话悄然咽回肚子。
她脊背绷直,双手攥着膝盖裙子,指节发白,一股羞辱感顷刻涌上头皮,却始终保持端坐的姿态和毫无情绪的神情。
这桌的动静自然迅速传到不远处的主桌上,霍爷爷蹙了眉,隔着人群问:
“知岸,那边怎么回事?”
霍知岸抱了霍朵朵起身:“爷爷,朵朵应该是吃坏东西了,我抱她进屋看看。”
霍知岸一家簇拥着小女儿当众离席,匆匆忙忙绕过走廊,去了中庭医务室。
剩下满堂面面错愕的宾客。
霍朵朵头埋在哥哥怀里,一只手死死攥着左小洛的手,冲后面的人喊:“我不要她进来!!她滚开!”
浅喜没收住动作,一只脚刚要迈进屋,听见霍知岸喝止:“你别进来!”
话毕,房门砰地一声,不知被谁从里面合上。
浅喜怔然站在门口,安静地听室内霍朵朵夸张的呻吟和哀嚎。
“怎么了?”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浅喜回头一看,霍郁成不知何时站在身后。
第17章 朵朵肚子痛
季叔跟在霍郁成旁边,彬彬有礼地和她点头。
浅喜道:“朵朵肚子痛。”
霍郁成瞥了眼紧闭的房门,没说话。
房门被推开,屋内的痛叫声在男人迈进后,偃旗息鼓。
林闵茵搂着女儿,愣愣地看了眼霍郁成,没来得及问他有什么事,于是又低头看看女儿。
“朵朵,肚子好点了?”
霍郁成瞥了眼霍朵朵,款步踱近:“怎么不继续哭了?”
霍朵朵急忙把脸贴回母亲怀里,随后果然低叫了几声。
不过,这几声没有刚才装得好,充满心虚和装模作样。
霍知岸看着妹妹,立即也意识到什么。
他脸色隐隐暗下去,轻喝:“朵朵!起来!”
霍朵朵从妈妈怀里不情不愿地起身,仰头用一种清亮的嗓音道:“我好了。”
林闵茵吃惊地看着她:“朵朵,你......”
霍朵朵余光迅速瞄了眼霍郁成,虚弱道:“郁成哥哥,我......我肚子好了。”
话毕,躲在霍知岸和左小洛身后,借着角度问题,向独自站在门口的庄浅喜翻了个白眼。
浅喜沉默地看着霍朵朵那张天真无邪、精致漂亮的小脸。
她突然想起一个人,叫王文佳。
哥哥从水里救出来的女人。
霍朵朵,又是另一个王文佳。
一道悲凉从心底蔓延上来,浅喜觉得心底漫上一层薄薄的苦涩。
“是么?”霍郁成淡笑了声,坐去旁边一张交椅上,眸色不悦,轻飘飘道:
“我看你并没有好全。”
此话一出,室内众人脸色皆变了变。
霍朵朵迅速从哥哥姐姐身后,求助似地贴去了母亲旁侧。
霍郁成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节奏地点了点扶手:
“爷爷大寿宴席......”他抬起眼睑倏然盯向霍朵朵,嗓音逐渐低沉:
“谁允许你这么闹的?!”
他声音不大,周围空气却被震得抖了三下,氛围逐渐冷寂凝固。
霍朵朵一怔。小脸被吓得苍白,没有任何征兆,突然瘪起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哎呀朵朵......我的女儿......!”林闵茵见女儿受到惊吓,忙维护起来,冲霍郁成僵硬地笑了笑:“郁成,朵朵还小,性子调皮,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三婶,她十一岁了。”霍郁成沉缓道。
季叔板板正正地站在霍郁成旁边,负手微笑补充:“是啊,按我国法律,过了十二周岁,就已进入相对负刑事责任的年龄了。”
林闵茵瞪了他一眼,你一个跟班插什么嘴?
季叔浅笑闭了嘴。
霍郁成稳坐正中央椅子,盯着面前嚎啕大哭的女孩,轻描淡写: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哭的。”
霍朵朵一听,哭声立即收回去,哭不敢哭,情绪憋在喉间,开始一下一下使劲抽泣,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林闵茵手忙脚乱,边怜爱地给女儿擦泪,边用余光瞥了眼座椅上的男人。
自己的女儿,自己还在这里,轮得到他来教训?
他还当自己是他长辈吗?
她心中藏着一团无名之火,却不敢当着霍郁成的面发出来。
余光给儿子使劲使眼色:“你爸呢?”
左小洛站在几人身后,也偷偷扯了扯霍知岸的袖子。
霍知岸失望地看着霍朵朵,这次没有帮腔。
“朵朵,道歉!”
霍朵朵口齿不清,哽咽道:“给......给谁道歉?!呜呜,我又没对不起谁!”
屋内一片凌乱,霍知岸目光隔着众人抛向门畔的庄浅喜。
霍朵朵餐宴上那一出戏,是用来戏弄冤枉谁的,他再清楚不过!
想起刚才自己当着众宾客面吼她,心底滋生出一丝陌生的愧意。
他沉淡道:“给她道歉。”
左小洛抬眸看了他一眼,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庄浅喜,嘴唇紧抿。
她很快收了神色,望向庄浅喜,接过霍知岸的话劝道:
“浅喜姐,你帮忙说句话,原谅朵朵吧。”
这话一出,霍知岸一家人目光带着压迫,定在浅喜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