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庄浅喜没留意二人,在给自己倒茶水。
霍知岸注意到她露在袖口外的一截手腕,白皙柔腻,不堪一握,似乎稍一用力,那手腕就会被折断。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想起她要退婚,难得地没有排斥母亲的提醒。
左小洛在旁边,自然也听见伯母劝哥哥的话,嘴角微不可察地僵了僵。
“为什么和她坐?!”霍朵朵首先表达不满。
“哥哥又不喜欢她!”她抿嘴道,声音大得很。
“朵朵,怎么说话的?”林闵茵立即警惕地瞥了眼浅喜,这么多人面前......她低声尴尬轻斥小女儿:“人家当年把你从水里救出来......”
“哎呀呀,来来回回就知道说这个!”霍朵朵堵着耳朵,瘪嘴道:“要不是因为她,小洛姐姐就不会被赶出国这么多年,哥哥早就和小洛姐姐结婚了!是她抢走了哥哥,抢走了爷爷的喜爱!”
此话一出,周围本就盯在这边的眼神瞬间各有趣色。
霍听竹呵斥:“朵朵,胡说什么!!”
“这话被你爷爷听到了,非掌你嘴不可。”林闵茵堵住小女儿的嘴,轻声“威胁”。
“爷爷那么老了,打不动我了,我也不怕。”霍朵朵哼地嘟囔。
“你这孩子!”林闵茵无奈叹了口气。
她语气不重,飞速看了眼面前的知岸和小洛,果然,提及这段伤心事,小洛虽然笑着,但脸色隐约白了几分。
林闵茵既怜惜又无奈。
她在国外这么多年,都瘦成什么样了?
儿子和她那段恋情,霍听竹夫妇从来睁一只眼闭一眼,暗地是支持的。
要不是老太爷守旧,认定一起长大在外人面前就是兄妹,棒打鸳鸯......
二人青梅竹马,原本是天生一对。
这时,对面的二太沈氏故意提起嗓子冲这边笑:“朵朵,爷爷给你哥选的媳妇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啦?你看庄小姐,要相貌有相貌,要气质有气质,温温柔柔的,居家好媳妇哇!”
林闵茵听得脸色阴黑。沈氏当着全家人面暗讽,她如何听不出来?
她瞥了眼庄浅喜,替儿子愤愤不平。
即使不是小洛,儿子也不应该娶这种县城丫头。
老太爷嘴里说知岸是自己的幺孙,小洛视作亲孙女,多么多么器重两个孩子。
结果为了霍家的脸面,随手把小洛发配国外,给知岸配个这种货色。
而他替自己那位宝贝长孙选的对象,精挑细选这么多年,依旧挑不出一个合适的。
这一大家子你来我往,暗自较劲。
庄浅喜全程事不关己地端坐,吃点心,仿若全然没听见一屋子人的耳语和笑声。
手机震动,有电话打来。
她起身出门,站在侧院一条长廊上,得以大喘气。
来电显示是奶奶。
刚从满厅的冷嘲热讽里出来,她鼻尖一酸,不知是该接还不是不接。
大厅内,几个保姆扶着七十多岁的老太爷终于走出来。
众人立即起身,热忱迎上去。
“爸,落座吗?”霍听竹上前搀扶。
老太爷穿了一身黑色锦绣鹤舞纹长袍,花白头发在头顶的灯光中闪耀。手里盘着串菩提珠子,指尖轻拨,珠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精神矍铄,笑容可掬,摆摆手道:
“不急,郁成还没来呢。”
室内众人一听,纷纷惊讶互看。
霍知岸问:“郁成哥出差回来了?”
“早些时候刚下飞机,按理应该要到了。”霍老太爷呵呵笑道。
“郁成这是特意赶回来参加您的寿辰宴呢!”众人附和。
霍老太爷开怀大笑:“郁成啊,是最懂事的。”
第5章 怎么老是哭?
“奶奶。”浅喜在长廊找了个背光的角落。
“阿喜,吃饭了没?”奶奶的声音温煦慈祥。
“差不多吃饱了。”浅喜道。
奶奶道:“你未婚夫那边的爷爷明天不是生日吗,奶奶让你爸寄过来的几只土鸡和两罐青梅酒你收到了吗?你送给亲家爷爷过寿,都是我们家自己酿的酒,好喝得很的。”
浅喜鼻尖一酸,柔声道:“奶奶......礼物我收到了,以后你让我爸别准备了,多麻烦啊。”
“阿喜。”奶奶语气郑重:“你这孩子,麻烦点有什么关系?要准备足才好呢。咱不能让亲家看轻了你。”
她感慨:“我们阿喜有福气,要嫁好人家,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能给你拖后腿。”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阴阳怪气的声音:“妈,你给她操个什么心?当初订婚的时候,她说的多信誓旦旦,说对方是个好男人,说浅阳走了以后她来给我们养老。”
“结果呢,订婚三年了,三年来别说那霍家长辈了,那霍家小子有见过我们一面吗?明显就是不愿娶她。要我说这才正常,人那是什么家庭,我们这是什么家庭?人放着那些富家小姐不娶能娶她?她身上有什么优点?”
“你这人,老说些这话做什么?”奶奶反驳她:“我们阿喜哪里不优秀了?我们家这套房子,那不是阿喜张罗买的,她爸前年胃病,还不是孩子忙上忙下地交钱,来来回回地照顾吗?”
母亲道:“妈,她那么孝顺,倒把我女婿给我领回来看看,倒让我在亲戚面前长点脸看看呢。这几年来,您都不知道外面那些亲戚是怎么说她的?说她根本就不受未婚夫家待见!她就嫁不进去!”
奶奶急忙嘘了下,提醒母亲说话小声点,随即静默片刻,低声叹道:“这能怪谁?还不是怪我们做长辈的没本事。”
“我们阿喜也才二十五岁,一个人在那么大的城市打拼,连个亲人都没有,要是她哥还在......”
老人家多情善感,说着开始感慨哽咽:“也能在大城市给她撑撑腰。”
她再也说不下去,匆匆忙忙和她道别,挂了电话。
四周静悄悄,屋檐细雨富有节奏地敲打着脚下石阶。
浅喜盯着漆黑的假山荷池,四周漫上大片的凉意。
自己和霍知岸订婚,一开始,人人都说,她是平民上嫁,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母亲也喜笑颜开,对她态度逐渐好转。
后来,周围亲戚再提起浅喜这段婚事,不是缄口不言就是暗自嘲笑。逢年过节她孤身回家,母亲更是对她冷嘲热讽。
只有奶奶一直不厌其烦地对她说,我家浅喜命里自带福气。
她也常说,你哥走了,但他会在天上祝福你,你一定会幸福的。
可现在,提到这段婚事,奶奶也开始不自信,也开始彷徨和心酸。
浅喜抬起手,指背静悄悄地抹擦掉脸颊的湿润。
前方突然亮起一排大车灯光,刺眼的亮芒隔着细雨,缓缓铺洒在浅喜身上。
她愣了愣,急忙尴尬侧身避开。
黑色轿车转了个弯,大灯从她身上移开,在长廊尽头停下。
旁边脚步匆匆地跟过去两个人,是庄苑里的两个门卫。
庄浅喜跟着两人背影抬眸望过去,那是辆加长特别版劳斯莱斯幻影。
车辆静谧停驻在夜里,庄严而神秘。
朦胧细雨打在金属质感的黑色车背上,在室外灯光下溅起冷冽的星光。
她心一惊,立即意识到来人是谁,下意识避开,转身往回走。
车门徐徐打开,刚刚迎过去的两个门卫撑了黑伞,对里面一个男人称呼。
“大少爷。”
车内下来一双笔挺的西裤长腿,黑色光泽的皮鞋从容迈出车厢,踩在湿润的青石地板上。
浅喜没躲开,长廊下面有人温声笑着叫她:“浅喜小姐。”
庄浅喜僵住脚步,无奈回身。
一批人迈进长廊,身后两个家庭门卫手脚麻利地收了伞。
浅喜站在原地等待,人群接近,她朝刚刚叫自己的中年男子小声打招呼:“季叔。”
季叔笑道:“您怎么一个人站在外面?”
“我打了个电话。”浅喜低着头,瞥了眼走在季叔前面,朝自己踱步过来的男人。
退了半步,让开位置,低声道:“霍总好。”
霍郁成点头,经过她身边,侧头轻瞥了她一眼。
鼻尖掠过一丝陌生的、极富压迫感的木质香气。浅喜抬头,倏然和他淡眸对视,垂眸躲开。
霍郁成看她的眼神和其他人不一样。
其他人多多少少带着调侃、嘲笑或者好奇。
霍郁成的眼底却毫无情绪,看她仿佛是在看一片不小心飘进霍家的、微不足道的落叶。
庄浅喜怕他。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霍家几乎所有人都畏惧他。
霍郁成是霍家长孙,霍爷爷大儿子的独生子。十年前,其父意外去世,霍郁成继承父亲职位,成为霍氏集团董事长。
也是霍氏集团六十多年来最年轻的一位董事长。
人人都说,在这座霍氏庄苑里,霍老爷子是名义的家主,而实际的掌权人则是长孙霍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