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宋熙然一口承揽,忍不住道,“那么秋兰节,姑娘有什么打算,可否让宋某人一睹为快?”
由本官到宋某人,这称呼的转变直接昭示着宋熙然先倨后恭的心态。
谢湘江在阳光中歪了歪头,抿嘴一笑:“这个先保密,若是牡丹会一败涂地,我活不活得到秋天还两说,想那么远那么多的事干什么!”
宋熙然被这话一噎,颇有点无奈。却见那女孩子却是挺直了背,一只白嫩的小手便理直气壮地伸了过来。
“给我!”
宋熙然懵了:“什么?”
谢湘江昂了昂头,挑眉道:“不成功便成仁,请宋大人赐我一粒转瞬就能气绝身亡的毒药,若牡丹花会失败,我好当场服用自杀身亡!”
宋熙然的额角剧烈地跳了两跳!
她把他当成了什么人了!他又不是死士杀手,谁闲着没事儿随身携带那种东西!
而且,好像鼓捣医药的,是她的家传吧!
于是宋熙然故作惊讶道:“还有这样东西?恕下官见识浅薄,谢姑娘家传渊源深厚,可多制出一剂送给下官以防不测。”
谢湘江突然眯了眼睛露着牙,笑得那叫一个阳光灿烂。
她收了手,顺势就托在自己下巴上,然后美目斜睨了眼宋熙然:“我若制出了,宋大人打算多少钱买?”
她那一娇一嗔,没有丝毫精明算计,却是说不出的慧黠灵动的气息,这种气息于宋熙然来说是极其陌生的,因为端庄闺秀无法比其媚,秦楼楚馆无法比起清,她的动作姿态,乃至笑容眼神都是不合女子规矩的,但偏偏就有股子清爽自然清水出芙蓉的真实可爱,宛若空山新雨后,那染人衣襟的绿,那荡人心旌的红,明朗鲜亮,不矫柔也不造作。
故而宋熙然那刹那的失神,就让他一时无语,随着自己那莫名的心动,仿佛被挑逗了一般的羞恼与羞耻,让他不禁想,怪不得,这是永安侯视若掌上明珠的宠妾……
这刹那电闪的念头,被谢湘江剩下的话打破了:“宋大人不妨付我一笔重金,毕竟真要用它的时候,人生已至绝境,万贯家财死不带去,不如留给我一笔。”
不如留给我一笔。瞧着女人说的是什么话!多叫人暧昧笑话!
可偏偏宋熙然生不起气来。而且谢湘江接着就说了:“况且用一大笔钱,买一个死的尊严痛快,比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算大大值了!”
宋熙然很想问问她到底要卖多少钱,但是他很是理智地终止了这个不吉利的话题:“相比于花大价钱买死,我还是愿意把钱在活着的时候都吃了喝了花了,给自己买个享受。”
谢湘江很是明理地点点头:“人生苦短,自当尽欢。”
“而且,”宋熙然更正道:“对我来说没有生不如死这一说法,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别人不杀我,我是绝对不会心生绝望自寻短见的。”
说完宋熙然看了谢湘江一眼,却不想这女人一副失望的表情,嘟着嘴道:“那敢情您想要上一副以防不测是说谎骗我的,其实真的是想拿到手,在那些品性高洁的人面前去卖个大价钱的?”
宋熙然刚喝到嘴里的一口茶“噗”一声喷出来,谢湘江像受惊的兔子般一下子惊跳起来,还是不幸未能幸免于难。
她一边厌弃地甩着袖子上的茶水,一边听着宋熙然剧烈的咳嗽声,一边不满地嘟囔道:“你干嘛!”
宋熙然一边咳,一边气愤。这女人说他要卖给品性高洁的人,敢情是说他的品性不高洁了?咳咳,也是,自己品性确实不很高洁,可她凭什么认为自己就要去兜售死人的药啊?
这话他想着,就问出来了:“敢情你觉得我要从你那里进货,去当个贩药的商人?”
谢湘江反问得理所当然:“那你自己又不吃,又不是卖给别人,你问我要那有尊严死的药干什么!”
宋熙然窝了一口气,突然便很意气用事地斗嘴道:“我送人,你管得着!”
谢湘江正在拂袖的手一下子顿住,睁大了一双星星眼:“大人所交竟有如此高洁之人,不如介绍给我认识吧!”
宋熙然窝气,觉得后面的事情没法谈了,事实上也没啥谈的了,索性告辞而去。
他本来是有些气呼呼地出去的,可是被外面的春风暖日一熏,他按着袖子里签好的契约书,却不由得笑出了声。
他突然觉得几分无来由的难以形容的愉悦。而且似乎很久很久,似乎很多很多年,他不曾这么愉悦了!
留在和春堂里的那位,还真是,一位出其不意耐人寻味的奇怪女子啊!
她要花不惊人死不休,那他怎么也都得要成全她!
第14章 渣男入室
谢湘江是三日后,坐着忠叔的牛车,回到谢家药庄的。
她尚有些虚弱,但也就是抓了药,回家调养了。
忠婶看着她额头的疤,不住长吁短叹。
但是谢湘江却是挺直了腰,面色肃然为师兄谢明远举行了葬礼。
他们回来的时候,不是夕阳如血暮色苍凝的时刻,而是春日暖阳,杏花飘落如雨的美好光影。
谢湘江和忠叔忠婶走在山间的田野上,落花轻拂衣袂,阳光从花间枝丫处洒下,头上蜂蝶成韵,脚下光影斑驳。
谢湘江觉得身心清旷。
她停住步伐,折下一枝未谢的杏花拿在手里,然后看向了跟着她停步的忠婶。
忠婶不知她何故停下,看着她手里的花,说道:“这花,婶儿给你拿去插瓶。”
谢湘江却是回头看了眼谢明远墓地的方向,忠叔看她这个举止,不知何故无来由便有点紧张。
姑娘的眼里很平静,不见悲戚,也无愤恨。也是,她亲手为明远那孩子报了大仇,而且还让高高在上的仇人赔了钱,偿了命!
似乎是了无牵挂了。
可她眼里的神情分明不是了无牵挂的心如止水。
姑娘这样子,忠叔觉得十分陌生,毫无把握。而且有一种似乎有什么惊天动地了不得的大事在前面等着他们的预感。
谢湘江垂眸,抚着花枝突然轻叹道:“今日我们送葬师兄,不知何日,便该给我送葬了。”
忠叔忠婶闻言大惊骇。
谢湘江看向忠叔忠婶说道:“此番我讹了他钱,逼死了他夫人,让他在达官权贵和京城百姓面前丢了大脸,就算他暂时不动手,来日寻仇,必不会太久。”
她这话一出,简直就是说到了忠叔忠婶的心里去了,这谁说不是呢,他们正全都为这事悬着一颗心呢,这仇报的太容易太大快人心了,让他们心里总是不踏实。
那永安侯府,岂是好招惹好欺负的!
可是,他们这平头老百姓,姑娘这拼了命正了清白报了仇,可这以后的日子,他们向谁说去啊?
“所以,”谢湘江依旧是平静得神情和清晰清淡的语气,“我们不能就这么束手待毙。”
听她这话,忠叔突然松了一口气,姑娘这语气,和当时她说她要去状告永安侯府杀人害命忘恩负义的时候一模一样。
看来姑娘是心里有了主意了。
这便不可怕了。如当日那场官司,谁也没想到以如今这局面收场。
“忠叔,我需要十来个心灵手巧的女孩子,十三四岁最好,要家世清白,品行端正的。还要两个二三十岁的妇人,人品自不待说,要身体好,手巧,没太多负累的。”
忠叔问也没问,点头道:“我去寻。”
谢湘江嘱托道:“就在咱们的庄子里,知根知底的。”
“这包我身上!我给老爷打点这庄子一辈子了,哪家哪户什么样人,情况我都熟。”
谢湘江道:“不是,要给他们大笔的银子,跟我签死契。”
“这……”忠叔一时语迟,死契?
这庄子上的人,虽说都是小姐的人,但是只是世代农耕种药,虽说依附于谢家药庄,但其实不是谢家签了卖身契的奴才。给点钱要叫过来帮忙自然是没问题,签死契,怕是有点难。
谢湘江如何没读懂他眼底的迟疑:“下重金,每人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
忠叔忍不住劝阻:“姑娘,这价钱,足够……”
足够去人牙子那里买各种各样中意的人了!
谢湘江道:“我信不过人牙子。那种人与高门大户打交道最多,看着百伶百俐的一个人,却不知道奉谁家的命。”
忠叔点点头,却陡然多出一种风声鹤唳的凶险意味。
谢湘江突然凑过去,对忠叔耳语:“您就这样说……”
看着忠叔疾步离去,忠婶有些茫然忐忑地对谢湘江道:“姑娘,你叔她……你到底要做什么?”
谢湘江的眼底唇边皆漾起淡淡的笑容,她用清澈可鉴的眸子望着忠婶,柔声道:“婶儿你放心,我要亲手把我们谢家药庄打造成一座人间天堂,任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不敢轻易动我,更不敢喊打喊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