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素月抬了抬下巴,一指身边的殷柔昂然道:“自然是为了报仇啊!”
众人面面相觑。
王世崇这才发现自己的妻子委顿在地上,惊呼上前道:“柔儿!”
王谦连忙上前扶起殷柔,担心地道:“母亲!你怎么样?”
尹素月一声哼笑,转目对跟随前来的洛阳府尹道:“大人,今夜杀死王世辰火烧王家三房的案子您不用断了,因为杀人放火的人,就是我!”
众人齐齐骇了一跳,王锦赫不可置信道:“这不可能!就凭你一介妇人,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能杀死我儿!定是王筠那厮……”
尹素月并未理会,只是侧目看了王锦赫一眼。她的目光有种格外摄人的冷静与寒凉,王锦赫被他这么一看,竟下意识地说不下去了。
只见那尹素月上前一步,缓缓地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把七寸见方的匕首,对洛阳府尹道:“妾身就是用这把刀,将那王世辰一刀割喉!”
王锦赫见此,目眦欲裂,悲声怒喝道:“你这贱人!毒妇!世辰他可待你不薄!”
尹素月对他道:“待我不薄?是杀了我姐姐,将年仅六岁的我毒哑卖入青楼的不薄吗!”
殷柔绝望地哀求道:“云儿,你不要啊!”
尹素月看向王谦臂弯里的殷柔,挑了挑眉,然后侧首对王世崇道:“王家主!你可知道十年前,你王家嫡子王筠侮辱弟媳的真相吗!”
“不要啊!”殷柔突然挣开王谦歇斯底里地冲过来,“不要啊!”
王锦赫也突然动手冲过去:“你这贱人!还敢血口喷人!你还我儿命来!”
不想一惯娇弱无骨小鸟依人的尹素月竟是个练家子,她扯了一把殷柔的袖子,闪身,侧踹,看似庞大的王锦赫就被她狠狠地踹飞出去,重重地跌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而殷柔却被尹素月掐住了脖子,按在了花房的石墙上。
尹素月对王世崇道:“你知道十年前,我姐姐,你继室的亲侄女,与你继室所生子王谦订婚,为什么原本好好的订婚宴,原本好好的男才女貌两情相悦,就变成你的嫡长子不择手段欺辱弟妹了吗?”
王世崇如遭雷劈:“你,你说什么?”
如遭雷劈地还有王谦,他面无人色地看了看尹素月,又看了看尹素月手中的殷柔,不可置信道:“母亲!”
尹素月笑道:“王筠高中进士,以后必入仕途,还有菁荣郡主的垂青,他是失心疯了才会丧心病狂去侮辱自己的弟妹!”
“那,那是……”王世崇道,“他被川西苏家蛊惑,想要……”
“想要为母报仇也没有错!你的结发妻子,本来就是被你王家三房的人害死的!”
尹素月这话如同石破天惊,骇得王世崇七魂丢了六魄,他直眉瞪眼地看着尹素月道:“你说什么?”
尹素月道:“你或许还不知道吧,三房早就觊觎家业,觊觎你的家主之位!那川西苏家女,虽然家境寻常但有一手移花接木的好本事,谁得此助力谁就可为家主。可那苏家女偏偏没看中王世辰而是看中了你,掌握了移花接木技术的你,家主之位不可动摇!于是三房买通稳婆,借着你夫人生产之时,本想一尸两命,无奈人算不如天算,你夫人的贴身丫鬟寸步不离,稳婆动不了手,只能借着王筠大公子出生,丫鬟抱出去报喜的空隙,悄悄施展手段让你夫人大出血而死!”
王世崇不肯相信,又悲怆得说不出话来。王谦冲上前一步,见尹素月狠狠地锁住了殷柔的脖子,只能顿在半路,嘶声道:“你胡说!我不信!再说三房害人,关我母亲什么事!”
“当然关你母亲的事!”尹素月冷笑道,“先夫人死了,就轮到你母亲粉墨登场了!你母亲订婚给王家主,却是在婚前,就被王世辰给睡了!把脉把出怀了孕,才吹吹打打与王家主成的亲!”
这话一出,不说王世崇和王谦,就是其余众人,皆被骇得面面相觑,连洛阳府尹也被这惊世骇俗的阴私骇得面色发白。
王世崇嘶声:“不可能!”
王谦:“你胡说!我杀了你!”
王谦欲冲上来搏命,尹素月横刀在殷柔的脖子上:“你以为我不敢杀人吗!”
王谦定在原地,红着眼睛困兽犹斗:“你胡说!胡说!”
“我胡说?”尹素月突然扯着殷柔的头发将她一把推给了王谦,说道,“那你问问你的好母亲啊!你到底是谁的种!她到底还有什么把柄,宁愿给自己的亲侄女下药,逼死自己的亲侄女去栽赃给王筠!你倒是好好问问她啊!问问她当年为了掩盖真相对那王世辰言听计从!问问她为了掩盖真相为自己儿子夺得家主富贵连亲侄女也害!问问她这么些年吃斋念佛修好行善心不心虚理不理亏!”
“真可笑啊,谁不说她是个菩萨样的人儿,一边是亲儿子,一边是亲侄女,婚事被那王筠搅和了,儿媳兼侄女被那王筠欺辱了逼死了,谁不相信她的无辜,谁不心疼她可怜她同情她!可谁知道她就是只披着羊皮的狼!而年仅六岁,本来正和姐姐躲猫猫的我,无意间窥破真相吓出了声,王世辰要杀我,我求她救我,她说,毒哑了吧,卖给人牙子自生自灭吧!”尹素月嘲弄道,“我当真感谢亲姑姑大慈大悲啊,不然怎么有我今日活着回来报仇雪恨!”
本来摔倒在地的王锦赫听此一生谋划全部暴露,一时恼羞成怒困兽犹斗,冲上去欲杀了尹素月:“妖女!你简直无中生有,信口雌黄!”
王锦赫扑上来,带着凛冽的必欲置人于死地的杀机,不料尹素月连眼也不眨一下手起刀落,就将他一刀割喉!
争强好胜一辈子的王锦赫,不可一世嚣张霸道的王锦赫,就这么干脆利落地复制了他儿子一模一样的死法——被一刀割喉,四仰八叉倒在血泊中。
尹素月回眸看了倒在血泊中的王世崇一眼,仰头看向被烧得血红的夜空,她眉眼弯弯,唇角含笑,飘逸的长发和衣襟被夜风吹起,在弥漫着血腥气的牡丹花房旁,轻灵飘举宛如月下仙子。
她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到最后她笑成了一枝复仇带血的花。
王家的这一出恩怨情仇,该落幕了啊!
她在饮刀自刎的那一刹那,陡然想起来三年前,她一个容貌姣好的哑女,在瓦舍勾栏之中,跪伏在男人面前,如狗一般被亵玩侮辱。然后一众人被清场赶走,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断臂、刺面,但风姿冷冽俊美逼人。
他温柔地俯下身,对她说:“殷姑娘还想报仇吗?”
从此有人教导她美姿仪,有人为她治嗓子,有人教她掩藏情绪,有人教她使用武力。
她只见过他一次。她原本只知道他就是王家的嫡长子王筠,不久前才知道他现在,叫做苏枭。
如果有可以相见的第二次,她想对他说一声谢谢。可惜她已然要死,再也无缘与他相见了。
尹素月在临死之前瞟到了血红的火光和火光之中悲怆的王世崇。
多好笑啊,一个王家的家主。
对于那个如今的苏枭来说,他已然出落得如此磊落超然的风姿和气度,手握重金,踪迹莫测。他已然不在乎报不报仇,或许是还顾念曾经的父子一场,他人都没回来,只是布置好这一切,让自己这个殷家的漏网之鱼,给王家主呈现出一个真相。
或信,或不信。于而今的苏枭,既没有意义,也没有关系了。
而此时江南的夜雨,嘈嘈切切宛若一场错杂弹奏的乐曲。
苏枭与沈盛又泡了一壶茶。是用新制的碧螺春。
如雪一般的细瓷茶具,青叶在热水中缓缓地舒展开,晕染出清澈碧绿的茶汤,氤氲出一种浓郁的香。
“沈兄尝尝这个,产自太湖洞庭山的碧螺春,滋味很是鲜醇甘厚。”
沈盛便轻轻地呷了一口,一股果木的清香伴着茶香占据唇齿舌尖,温热的茶汤缓缓入喉,沁润五脏六腑,只留不绝如缕的回甘。
他甚是舒适享受地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
“竹君兄,我不如你的眼光甚矣!”沈盛仰着头,唇边眼底是淡淡的笑,“当日一场牡丹花会,可供人惊艳者众,垂涎觊觎谢姑娘的,也甚众。可最终却只有你,慧眼独具,看中了她的茶道。我敢断言,不出三年,旧茶道当杳无痕迹,新茶道定会大行天下!届时竹君兄,单凭这一道茶,也赚得钵满盆满了!”
苏枭把着杯闻着香,听了这话也只是笑笑。
“竹君兄,”沈盛坐直身体看向苏枭,“你听我一句劝,洛阳事了之后,王家剩下的那一堆烂摊子,只能你收拾得了!当年伯父也是受人蒙蔽,父子成仇终是不好,何况王家三百年世家,这家业原本就应该是你的!”
外面疾雨敲窗,湿气从窗而入。苏枭呷了口茶,看向窗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转头看向沈盛,脸上似笑非笑。
他说:“当年沈兄助我,如今我偿还沈兄一场泼天的富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