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尚书不敢躲,被结结实实地砸中了肩膀,却是一头扣在地上,颤声道:“陛下息怒!”
宏宇帝冷笑道:“让朕息怒?主愈贵而奴越贱!你给朕管了二十年的账,就让外人给朕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陛下,臣有罪!”天恩震怒,肖尚书除了承受,有苦也不敢说啊,这陛下宠爱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又是个奢靡的,不过一个椒房浴池,就耗费银两颇巨。可,可是建椒房浴池也是陛下允准的,建好之后陛下也甚是欢愉享受的!偏偏这话,他身为臣子,也不敢说啊!
宏宇帝砸了肖尚书,犹自气恨,朝外面喝道:“一个太监,三十板子还没打完吗!给朕把那个背主求荣的奴才扔进来!”
外面的人一声诺,不多时将一个后身被打的鲜血淋漓的老太监拖了进来。
肖尚书细看,正是大内总管孙辉。这厮管着宫廷内账,权势颇巨,在陛下和淑妃面前很是得脸,便是他这样的朝廷大员,在孙辉面前也需敷衍逢迎着。如今见他被打得鲜血淋漓,肖尚书便知晓孙辉必定是在账册中做了猫腻,被陛下发现察觉了。
宏宇帝又将一叠账册扔在孙辉面前,冷声道:“不过修建一个椒房浴池,账目就出现了这般多的纰漏,来吧,你们两个就在朕的面前对对账,看看是怎么一个欺上瞒下、主愈贵而奴越贱法?”
听了这话,孙辉又是疼又是怕,他浑身颤抖,伏在地上告饶道:“陛下息怒,都是奴才的罪过。修建椒房浴池,确实耗资巨大,可是奴才看陛下终日为国为民劳苦操持,夙兴夜寐,无可解疲惫,就动了私心,瞒报了账目……陛下!老奴知错了,求陛下息怒,切莫气坏了龙体啊!”
宏宇帝听了,心里一时且怒且叹息。无他,孙辉是他在潜邸时就随身侍候的老人,这么多年,忠心是有的,体恤他这个主子的心也有几分是真的,但是胆敢这般欺上瞒下,可不仅仅是一时糊涂做错事,而是这么多年在权势的浸染下,养得这奴才的心大了,野了!
而且事关淑妃。修建这个椒房浴池,淑妃龙宠愈盛。这老东西怕是打着体恤他这个皇帝的借口,在自己这里顺水推舟搏淑妃看重是真。
宏宇帝冷冷地盯着一身血污哀哀求饶的孙辉,话却是对户部尚书肖纵横说的:“那肖大人就在朕这里给朕对对账,看看这奴才到底欺上瞒下瞒了朕多少银两!”
孙辉听了这话,打了一个机灵!陛下,这是不打算饶他了!
他不怕陛下打骂处罚,因为身为皇帝身边的近奴,他非常明白,陛下雷霆之怒有时候是好事,打了罚了,也就打了罚了,打罚的越是凶,越可以堵住朝中大臣的嘴。只要是顺了皇帝的意,雷霆过后,还可以得到信任宠幸。
但是把内廷奴才与外廷的大人放在一起对质、对账目,那国法昭昭,他是无处可逃了!
陛下这是彻底厌弃自己,要自己的命了!
这个认知让他全身都叫嚣着振作疼痛起来!他拼死挣扎着往前爬了一步,哀声道:“陛下!陛下饶命啊!老奴,老奴不是故意贪墨克扣,老奴,老奴只是想让陛下在劳苦之余,略微过得舒服一点啊!”
宏宇帝一个茶盏就砸了过去,怒道:“该死的奴才!朕身为九五之尊,享受天下供养,衣食住行尊贵无匹,朕需要你个奴才行克扣贪墨之实,来让朕过得舒服!”
孙辉瞬间绝望。知道自己慌乱之下说错了话,当下痛哭流涕道:“是老奴无知,老奴亲眼目睹这二十多年,陛下继位以来,每日鸡鸣便起,深夜才睡,为这江山万民,兢兢业业殚精竭虑,衣饰也节俭,饭食也节俭,恪守礼法真的是没有享受过一天啊!老奴,老奴看着心疼啊……不过就是建个池子,就算花费逾矩,可香汤按摩对陛下身体有益,奴才就,就私心里以为……都怪老奴见识短浅,污了陛下德行,老奴万死啊……”
孙辉这番言辞倒也真的给宏宇帝说出了几分唏嘘,但大权在握二十多载的帝王,内心早已磨炼得冷硬如铁,各种花言,各种巧语,各种心爱,各种情浓,他对种种表象背后的利益算计洞若观火。何况对于帝王来说,任何私交旧情,都抵不过江山社稷、权衡利弊。
孙辉这老东西,对自己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朝堂里都已经知道,他这后宫奢华靡费与民争利,主愈贵而奴越贱了!
他自然可以迁怒户部,但是户部有账册在录,并没有超越规制,那唯一承担最后责罚的,就只能是内廷总管孙辉!而且,罪不可恕的是,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知道,那死奴才伙同淑妃,利用这个椒房浴池,中饱私囊谋取私利,其数目令人发指,这个孙辉,该死!
于是,在户部侍郎哔哩吧啦的核算声中,在最后十三万七千六百五十七两的报数中,在孙辉面如死灰的求饶声中,宏宇帝冷冷地吐字命令:“来人,将这个背主的奴才,杖毙!”
御书房里浓重的血腥之气尚未消散,锦衣卫指挥使顾景前来求见。
刚刚杀完人的帝王有几分阴沉的懒散,他半躺半靠在宽大的椅子上,背对着顾景,烛火在尚染着血迹的地面上,投下帝王厚厚的阴影。
顾景面不改色,行礼如仪。
宏宇帝背对着他,凝声道:“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顾景道:“洛阳王家出事了!”
宏宇帝猛地转过身,鹰隼般锐利的目光锁到了顾景身上。顾景上前,将王家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宏宇帝。
宏宇帝听了,沉默了好半晌,才开口道:“那个苏枭,一直都在余杭?”
顾景道:“是,他按照谢湘江的方子制了很多新茶,在余杭与沈盛相见,商谈了茶叶的生意。期间,杀了一个王家三房买凶的杀手。”
宏宇帝没说话。
顾景补充道:“听他言语之间,似乎和厉生阁有些关联,说出厉生阁若是什么生意都接,就不要做了的话。”
宏宇帝整个人都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失神地望着房顶,说道:“他亡命江湖这么多年,与厉生阁这种亡命之徒有些纠葛也算正常。依你看,这次苏枭出手报仇,是不是为了夺回王家家主之位?”
顾景道:“他目前置身事外,尚不知下一步动作。”
“你还是没有查出他那几百万两白银的来处?他这些年到底在何处经营?”
顾景当即跪下:“臣无能!这苏枭首尾收拾得极为干净,横空出世,臣查不到其来处!”
宏宇帝略显诡异地唇角上挑,对顾景道:“横空出世白银几百万两,只为个王家内斗当真不值当这般的大手笔,怕是会有外邦的助力勾结。你继续严密监视,若是他只是争夺家主倒也罢了,若是有其他异动,朕赐你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
顾景肃然行礼道:“是!”
第64章 不知何故的心动
还是在牡丹苑的院落里,还是那个蔷薇架,还是那副桌椅,只是淡淡的暮色变成了明亮的晨曦。
还是昨天的那个人,还是昨天的装扮与锦衣,苏枭手里拿的还是那个小册子。
他照旧随意地屈腿而坐,看着册子聊着天,而谢湘江在他面前,笔尖沙沙沙地移动着,正在为他画像。
“谢姑娘对手工艺也挺有造诣?”
“其实造诣提不上,不过是比较感兴趣,喜欢胡思乱想罢了。”
“嗯,当时应该是想着,这些东西可以画出来,那应该也可以用木头做出来吧。”
连理由都为她想得这么滴水不漏,谢湘江不由嫣然一笑:“正是这样啊,苏先生甚知我意!”
“似乎你罗列的都是些盆景、摆设。”
“对啊,普通人家也好,大户人家也罢,买着玩的摆的,不都是这些吗?”
“我看,你在那边院落的客厅里,摆了个房子庭院的盆景,那房子做得就和缩小的真房子一样,门窗都可以打开。”
“对,苏先生您喜欢那个?”
苏枭摆弄着册子,状似不以为意地问道:“做成那般惟妙惟肖的,不太容易吧!”
谢湘江已经勾勒好他的身形轮廓,开始在他的面部做细节的刻画,说道:“苏先生,您就要画这样垂眸看册子的样子吗?”
苏枭抬眼看了她一眼,不知何故竟然有点纠结,反问谢湘江道:“谢姑娘觉得呢?”
谢湘江道:“我觉得您垂眸看册子的样子就很好,很生活很随意,颇有居家的意趣,您的面部线条又非常硬朗俊挺,虽姿态闲适却气质卓绝,肯定在我所画的人物中,是第一美男子!”
不知何故苏枭就被谢湘江的甜言蜜语所取悦了,他不由莞尔道:“那都依你。”
谢湘江应了声“好”,边动笔做画边对苏枭嘟囔:“您不知道,您这样的人物最难刻画,俗话说画皮画肉难画骨,尤其是这种规避直面眼神的垂眸姿态,既要形态酷似不二,还要刻画出您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却自迎风独立的霸气而和卓然,真的就是对画师最难最难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