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我谢香姬可以死!但要死于为国为民,不可死于妖鬼之祸!”
“为国为民我谢香姬万死不辞,但为了一个磨镜之癖为害乡里的鬼要我死,谁都休想!”
一时之间,整个世界静悄悄的,耳边回荡的都是谢香姬斩钉截铁正义凛然的声音。
一时之间京城百姓的心皆被激荡而起。不知是谁带头大声疾呼:“谢姑娘高义!”
“谢姑娘高义!”
“谢姑娘高义!”
整个宫门口群情激荡,皆是响彻天地的高呼声。
而金碧辉煌的朝堂之上,同样吵得如火如荼不可开交。若是宋熙然开头据理力争大家都还好理解,毕竟他与谢湘江交往甚多,谢湘江的花会、园子、学堂等诸多事务依托的都是京兆府。
但是众人万万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的竟然是国子监祭酒骆远。这个画疯子一开始听钦天监薛贤说旱灾、妖异的时候尚还平静,但一听说荥阳玉泉观的青阳子道长一路寻妖找到了谢氏药庄,他一下子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了出来,众人毫无心理准备,就听他破口大骂:“哪儿蹦出来的妖道!我堂堂钦天监刚刚察觉旱灾端倪,他就一路寻妖找到谢氏药庄!他是狗吗,比钦天监的鼻子还灵!”
一雍安王派系的老头红着脸:“骆大人,你好歹堂堂国子监祭酒,为天下读书人学子的表率,怎能殿前失仪跳出来骂人!”
骆远回头就怼:“自家侄女都被人污成妖鬼了!还不让我跳出来骂人?我不跳出来骂人才是殿前失仪好吧!”
众朝臣一下子面面相觑,就连宏宇帝也愣了一下神,这谢香姬什么时候成了骆远的侄女啊?
有人不懂就问了:“骆大人,那谢香姬什么时候成了你侄女啊?”
骆远道:“还不是清成子那个老道士占我便宜!他和谢香姬祖孙相称,我与他忘年交,那谢香姬本该是我孙女,可那死道士拐得我家四岁的小儿唤他一声道长爷爷,那谢香姬比我家大儿还大上两岁,可不就唤我叔伯了吗!唉我突然想起来了,那个荥阳的青阳子,是不是被玄妙观赶出道门的逆徒!是不是早年跟清成子那老道闹掰被赶出师门的师弟!”
被他这么一说,众人恍然大悟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码子事。
只听骆远大怒道:“那厮的道法难道就比清成子还高深?清成子认作孙女的人,就成了他口中的妖鬼?我看他是故意居心叵测想在清成子那老头那里找回四十年前的场子!但他们道门的争斗我管不着,他污我画门开宗立派的奇才为妖鬼,是可忍孰不可忍,更何况那个人是我侄女!”他说完朝宏宇帝一礼,“陛下,请您下旨让他们道门要斗法就回道门里斗去,不要胡乱攀咬无辜!”
一时之间竟然怼得众人无话可说。这骆远任国子监祭酒,学问、书画造诣是毋庸置疑的,但性情就是那么个性情,其中意图不加掩饰让人一眼就看清了。他痴迷书画,谢湘江不久前以画技惊艳天下,他将之看做画门开宗立派的奇才,此时因为惜才,在人前难免护短,维护一二。故而,将矛盾全部推给道门,让谢湘江落得一个清净。
但怎么会让他心愿得成呢?一位王御史出列道:“陛下,说起这谢香姬,前不久她以术数、画技惊艳天下的时候,微臣就难免心里嘀咕,这谢氏女,出身谢氏药庄,她爹虽然行医济世宅心仁厚,但她祖上三代,皆为庸碌之辈,不曾有才名立世之人,陛下,骆大人,”那人回头看向骆远,“众人皆知,以书画立世,非一日之功可成。那谢氏女少时无有才名,入了永安侯府无有才名,濒死之人醒来突然性情大变,便有了惊才绝艳的本事,这事说来,确实让人匪夷所思,其中有什么猫腻也未可知。”
第82章 妖鬼(4)
“子不语怪力乱神,”骆远道,“她少无才名,不代表她少无才华!她爹若真是见识浅薄之辈,救了永安侯爷,女儿被接进侯府,那还不是欢欣荣耀之事!可谢老先生竟然是气得吐血死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在他心中,自家女儿被侯府纳为妾,是屈才了!是屈辱!是毁了女儿一生!这说明谢老先生自是知道自家女儿的才华心性,是不甘女儿为妾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人家知道这道理,藏着掖着只为平安一生不可以?谢家是出身寒微,但大隐隐于市者数不胜数,还不兴寒门小户就出个惊才绝艳的人了!”
“骆大人说这话就是猜度了,那谢氏女要真有此等才华,在娘家时怕怀璧其罪,那到了永安侯府,有位高权重的夫君庇护,为何还不曾展示一二?”
“那是行妾之道!他们永安侯府,男的出身行伍,女的从老夫人到侯夫人,荥阳陆氏还是出身行伍!一大家子喜欢舞枪弄棒的,她一个舞文弄墨惊才绝艳的妾,不赶紧藏着掖着,她敢跳出来嫌自己死得不够早吗?”
“你……你这是血口喷人!永安侯他文武双全……也是文采风流的好吧!”
“呸个文采风流!他是中了状元榜眼探花,还是得过解元中过进士!他是有风流俊赏的传世诗词,还是有一手形神兼具的妙笔丹青?他们永安侯府以军功立世,身负绝技的才女跟了他三年,不过就传出那么点荒艳之名!我那侄女真是瞎了眼!怪不得气得亲爹吐血身亡!要是我闺女我也气得吐血身亡!”
“你……”王御史被气的语结,拂袖道,“不知所云!”
“我看你才是不知所云!嫉贤妒能!你庸庸碌碌一辈子也没拿出样像样的东西来,就觉得别人也都是庸才!人家谢香姬会画画怎么了!人家自己解释过了,是受刺绣的启发,创新了画法!就她那画法有什么难学的不成?我这些日子仿照她的用笔画画,已经画得有模有样了!平民之家心灵手巧的女孩子多了去了!要是出了个巧手绣娘你不奇怪,出个巧手会画花样子的,你就奇怪了?”
“她,她根本就没读过几本书……”
“就是因为没读过几本书,没有受你们这些酸腐儒生的加害影响,她才推陈出新啊!否则真跟你们进了学堂,学了那些人云亦云的东西,一辈子就和你似的拾人牙慧!能有什么大出息!”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王御史指着骆远,气得面红耳赤。
骆远上前一步,干脆就直接指到了王御史的鼻子上,“六祖慧能就是不识字!他就是出身砍柴的!有碍什么了?有碍他悟道了吗?有碍他不着一字,直指人心了吗?有碍他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了吗?没读过几本书是什么缺点吗?跟你这样的朽木相比,那是优点,是清新脱俗的长处好不好!”
骆远这番话,说得清平王直接就笑了。
那王御史见清平王爷笑了,不由将气焰收敛了,只重重地将骆远的手挥开。
骆远被甩了胳膊,气得直接跳起来,大骂道:“谁说会画画就得会读书!你会读书你倒是给我画一副啊!我们画门千百年出这么一个奇才,你敢污之是妖鬼!天下大旱也好!洪灾大涝也罢!还有蝗灾、地动、民变、兵劫呢!人生在天地间,遇到点天灾人祸的,不是寻常见吗?怎么就我画门出了个人才,你们嘴里就出现了妖鬼了!国家百姓出了点什么事,你们这些肱骨大臣不思摸怎么救灾救民为君分忧,就会说妖鬼!如今是我大周太平盛世,陛下不是商纣王,你妖什么鬼!”
他此话一出,满殿的大臣齐刷刷跪地,齐呼“陛下恕罪!”唯有骆远骂得正来劲,一时之间傻愣愣地站在当地。
然后骆远反应过来,也“咚”一声跪地,然后他宜将剩勇追穷寇,指着钦天监薛贤道:“陛下,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钦天监薛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开口妖异之说,实乃包藏祸心,请陛下治罪!”
薛贤吓得面如土色,叩首道:“陛下恕罪!微臣也是心中惶恐,但不敢欺君,是陛下恕微臣之罪,微臣才敢说的啊!”
骆远一声冷哼:“你不敢欺君?千百年来天灾频仍,从未见有过妖鬼记载,你说旱灾是因为妖异突起,你有何依据?”
薛贤只顾磕头叫冤:“陛下,微臣不敢胡说,《紫薇经》《天象录》《观星记》《灵宪录》里面都是有记载的啊!”
骆远斥责道:“你欺负我读书少吗!那里有什么妖鬼记载!以为我大周就你一个人会夜观天象!你敢不敢和大家一起去夜观天象,给陛下也给大家指点一下,哪里有赤黑之气,哪里有吞噬星光之势,若是真如你所说,老子把头拧下来给你当球踩!”
薛贤犹自挣扎:“陛下,天象亦随人事瞬息万变……”
“什么随人事瞬息万变,我看就是你做贼心虚,不敢公之于有识之士吧!前几天我也夜观天象,见景星大亮,奎宿润泽,乃是我大周文运昌盛,文德鼎盛之象。陛下,薛贤这老小子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说来这骆远的话还真有人信,因为身为国子监祭酒,骆远堪称是大周最有学问的人之一,即便是不十分专业,但他是真的会看星象的。所以一时之间,整个大殿都成了骆远舌战群雄完胜的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