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完之后,白青柠久久不回话,端亲王世子没忍住,抬起头来飞快的看向白青柠。
他正对上白青柠一双含着笑的眼。
白青柠生了一双温柔的月牙眼,轮廓柔和内敛,她平日里满身冷淡,那双眼看人的时候只显得寒,今日大概是受了伤的缘故,所以整个人都带着淡淡的倦,慵懒的向后一靠,像是一只小憩的猫儿一样。
当时厢房内地龙烧的旺盛,将白青柠的皮肤蒸出淡淡的粉色,桌上的烛灯明晃晃的亮着,映在白青柠黑缎一样的发丝上,她迎着端亲王世子的目光,轻轻地开了口:“世子知晓的,民女以前吃过爱人的苦,古语有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民女受过的那些灾,便不会将那些灾再倾与他人。”
“人这一生走过,犹如深山夜行,是福是祸自身难定,民女与他在一起,就如同在夜行时相伴,总会遇到些坎坷,相伴到最后是很好,但没走到最后也没关系,万事不强求,但民女唯一能保证的是,民女并非花心滥情之人,若是民女与他分开,也定不会是因为民女三心二意,朝秦暮楚。”
白青柠说道最后的时候,一双眼盈盈的望向端亲王世子,声线在这夜色里都显得格外温柔,她说:“世上美人若三千弱水,但民女只饮一瓢,能得一佳偶,一生一世一双人,共赏云海花间,便足以。”
那时夜色如水,明月高悬,端亲王世子坐在白青柠的对面,觉得心里头被白青柠这一眼的温柔给塞满了,浑身的骨头都酥麻麻的软,复而又惊醒过来,道:“那,那小倌碰上你,是他的运气,能跟你在一起,是他占了天大的便宜。”
白青柠便瞧着他笑:“世子把民女瞧得太好了,能碰上他,也是民女的运气。”
端亲王世子被白青柠的这些话说的两眼发晕双脚发飘,一颗心涨涨麻麻的痒,心底里头荡漾的酸水儿全都变成了三千绕指柔,整个人都被泡的发软。
白青柠居然这么爱他,爱到肝肠寸断爱到至死不渝爱到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白青柠想跟他好一辈子,会永远疼爱他,以后绝对不会找别的男人,只和他天荒地老。
白青柠对他朝思暮想,还想马上回到雾林院见到他,和他互诉衷肠,永不分离。
他恍恍惚惚的想,白青柠那短短几句话里,竟然有这么多未尽之意,若非是他耳力过人,还真听不出来呢。
端亲王世子一肚子蜜水儿晃荡的哗哗响,怕再待下去要当场笑出声来了,他唯恐露出什么马脚,匆匆起身告辞了,他起身离开的时候,还没忘把桌上的拜帖顺手捞走。
秦山岳的脏东西,别在这碍了白青柠的眼。
出了白青柠的院儿后,端亲王世子抬手就将这拜帖给撕了,但撕了两下后又记起来了什么,匆匆喊来了追风,叫追风把撕碎了的拜帖给秦府送回去。
“你把这个给秦山岳送给去,亲手给他。”端亲王世子把“亲手给他”这四个字咬的很重:“告诉他,白青柠不见他。”
追风看着被世子撕成了四份的拜帖,伸手接过来,欲言又止。
“怎么?”端亲王世子挑眉看他。
“之前那些人——”追风低声问道:“因为秦山岳突然杀到了咱们端亲王府门口,所以暂时没安排,世子,那些人的事儿还办吗?”
之前白青柠昏迷之前,说要杀了秦山岳,端亲王世子便安排起了一件筹谋已久的大事。
他之前因为秦山岳一直帮着赵府平反、又多次挑衅端亲王府的事,在暗地里搜罗了不少关于秦山岳的罪证,秦山岳身处朝堂漩涡,难免被一些人情左右,做下一些错事,他千辛万苦,搜罗到了一件。
秦山岳是在大奉西边边境,与西域蛮族互相对阵的,西域这段时间频频来犯大奉西边边境,掳走大奉的子民为奴虐杀,秦山岳手下有一个将领,名唤郑源,因为喝酒误事,导致一个村落被蛮族所屠戮,几百条人命,一个没留下来。
军中饮酒乃是大忌,郑源饮酒后又误了事,按照常理,应当斩首示众,以彰军纪,但秦山岳与这郑源几次出生入死,便对郑源轻拿轻放,只打了二十军棍。
二十军棍,换来了几百条人命。
端亲王世子查完了这件事之后,便想将这件事当成杀手锏,找一个关键时刻打出来,把秦山岳打的爬不起来。
他今日被激的失去了理智,想不管不顾的把这件事给捅出来,但是现在冷静下来一想,现在不是最好的时候。
马上要到朝会的时候了,圣上的所有精力都被朝会所吸引,他们马上要挪到长白宫去,接下来又是狩猎大赛和演武大比,暂时没有精力处理什么大事,而且,最关键的是,他通过今天在面圣的时候察觉到,秦山岳在对抗蛮族的事情上有很大的用处。
现下蛮族入京,需要一个足够有分量的武将镇压,这个人非秦山岳莫属,圣上现在要用这个人,就算是他把秦山岳的罪证都捅出来,圣上也会酌情考虑,而不是对秦山岳下杀手,那他的目的暂时就不能达到。
所以他得换一个时间,最起码要等到朝会之后,蛮族走了,秦山岳的重要性被降低,他才能把这件事挑出来。
“这件事情先压一压。”端亲王世子对追风说道:“你先把请帖给秦山岳送过去。”
“就这么送过去吗?”追风摆弄了一下碎成四份的拜帖,问道:“若是秦将军问起来是谁撕的,属下该如何回答?”
端亲王世子冷笑一声:“还能如何答?便告诉他,是本世子亲手撕的,还有,你转告秦山岳,白青柠已说了,她已有心上人,三千弱水她只饮一瓢,眼里心里都没有旁人的位置,叫秦山岳离端亲王府远一些,否则别怪本世子翻脸不认人。”
追风捧着那拜帖,觉得自己有些危险,这一番话说完,他可能没办法活着走出秦府,但是他转念又一想,老话说得好,两军对战他不斩来使,秦山岳好歹也是个将军,应当懂这些规矩。
于是追风捧着被撕成四部分的拜帖去了秦府。
端亲王府与秦府不过就是一条街的距离,步行慢走不过两刻钟,追风从端亲王府门口出来时,还瞧见了门口残留的血迹。
端亲王府的兵正在将血迹擦去,但是冬日里血凝成冰,牢牢地黏在了地上,一眼望去,追风还觉得身上的骨头疼。
他今天被秦府的私兵踹了好几脚呢。
他出门时,还没到亥时宵禁的时候,但是街上已经有金吾卫开始巡逻了,并且一直在秦府与端亲王府的门口走来走去,不知道是不是圣上特意下的命令。
当追风带着精铁面具,从端亲王府出来,一路走向秦府的时候,整条街上的金吾卫的脚步都放慢了些。
追风仿佛感受到了他们的紧张。
不过金吾卫防备着的当街斗殴事件并没有发生,追风到了秦府之后,规规矩矩的和门口的侍卫通报,然后束手等在了门口。
侍卫见了追风身上的端亲王府的短襟,表情也颇为不善,冷着脸进去通报了。
不到片刻功夫,侍卫便回来,引着追风进去了。
——
秦府今日经历了一场大起大落。
本来是秦山岳的大婚之日,整个府内都喜气洋洋的,丫鬟小厮的红包领了好多个,新婚贺礼也收了很多,本该是个大好日子,但后来因为秦山岳的一通莫名其妙的发疯,让整个秦府的丫鬟和小厮们都胆战心惊的,一个个缩着脑袋不敢言语。
秦山岳发疯从秦府出去了之后,府内的文武百官也都匆匆离开了,只剩下了一片狼藉,周家姑姑忙活着收拾残局,秦三娘断了腿,而且前段时间又惹了事儿,也不敢出府,但是又想凑热闹,就去打着关怀弟妹的旗号,去把赵红珠带回了暖香阁里。
赵红珠今日都被秦山岳给打傻了,人都恍恍惚惚的,往日里骄傲的像是枝头腊梅、迎风招展的姑娘缩在矮榻上,双目无神的坐着,一身的红衣沾着地上的泥土,裙摆的好几处都破掉了,她手中还抱着一个凤冠,凤冠不知被谁踩了一脚,最上头镶嵌着的南海珊瑚珠已经裂开了,翠羽也已经变形了,完全不能看了,但赵红珠还像是捧着个宝贝一样紧紧地抱着。
秦三娘一条腿还没好,但也不耽误她看热闹,她费力的挪到了桌前,给赵红珠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又蹦跶着坐下,饮了一口茶水之后才道:“赵妹妹,这到底是生了什么事儿啊?方才可把姐姐给吓坏了,秦山岳平日里那么疼你,今儿怎么一下子就变脸啦!我那个弟弟我可知道,他最重情了,以前把你当真心肝宝贝眼珠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三娘说来说去也就那么一个问题,秦山岳为什么变的这么快?
赵红珠不懂,她真的不懂。
她捧着手中温热的茶杯,眼底里都晃着一片清浅的水光。
她以为她嫁给了秦山岳,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以为自己站在了所有人的头顶上,但是一扭头,秦山岳又亲手把她从云端上拽下来,一把扔进了泥潭里,叫所有人都来看她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