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孟图拿起那本旧的翻看,确定没有缺页损坏后放在桌侧,随后拿起那沓新的,才翻看了两页就皱眉不悦,“为什么笔迹不一样了。”
他纯粹是找事,鹿瑶边想边凑过脑袋瞄。内容一样不就行了吗,笔迹一不一样有什么关系?干嘛非得难为纳赫特。
札记上写的是:制陶厂的创业秘籍。
……
这不是她的札记吗?怎么搞的像扔进洗衣机里搅了一个月一样皱巴巴的,边边角角都磨损的不像话了,唔,确实很有抄录一本的必要。
没等她再仔细看看,纳赫特打断她的思绪,连忙跪下眼睛只敢朝地上看,“陛下请恕罪。内芙露大人的笔迹比较特殊,王城中实在没人能模仿,这个女孩儿的书写是内芙露大人亲自教习的,已经是……目前能找到的最还原的笔迹了。”
他竟然直接说了她的名字!
孟图显然不想听任何说辞,两年时间过去,他越发看重结果而不是过程。
“让她继续写,写到一模一样为止。”他冷冷吩咐。
“那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纳赫特再次低头。
“……那个女孩儿在哪?”孟图手指敲在额头上,斜倚着,“把她带到王宫里来写。”
把她带到王宫里来写~
鹿瑶哼了一声并锤了他一下,锤完才发现,这一拳打的可真结实啊。
打的孟图扭过来看向她。
空气宛若凝固一般,鹿瑶看看自己的拳头又看看他的脸,再看看不远处的纳赫特。
他也正朝这边看,只不过语气带着疑惑。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在纳赫特眼中,陛下听完他的汇报表示出不满的意思,既没有让他退下,也没有给他更多指示,而是对着身侧的空气伸出手去,摸了一把。
“没什么,你退下吧。”什么都没摸到的孟图手盖在眼睛上覆着吩咐道。
又是幻觉……
他摸了摸尚残留触感的左臂,皱起眉头。
最近出现幻觉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可这触感又那么真实,就好像她真的一直在他身边一样。
孟图再次看向身侧,一无所获。
会议结束,这次他决定亲自出征。
征服赫拉克勒奥波利斯一战,他没有别的选择,战船能发挥的作用还是太小,想要将东征计划进行下去,下埃及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两年了,没有她的音讯。沙漠方向吹来的风夹杂粗糙的沙砾,呜嚎着在沙海中掀起风暴,今晚月色如银。
孟图骑马来到尼罗河西岸的代尔拜赫里,他命人在这里为自己修建未来安寝的陵墓,但这里不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黑夜中,他独自行走,过去这段时间里,与无边沙漠相伴是他为数不多放松的方式。在这里,他孤身一人合情合理,可以短暂麻痹自己,忘却在王城的孤独。
如果神真要他永远受禁于寂寞之中,为什么要下达神谕让内芙露成为他的王后?
如果法老果真是在世的神,又有谁能从他手上夺走他身边的人?
倘若这一切都是对于他没有虔诚信仰的惩罚,那这个作弄他命运的神确实做到了。
孟图双足踏入死亡的神庙。多少次,他来到这里,对神像说着绝不妥协的话,于此相对等的,神明也没有听从他的回应。
但这次与以往不同,他将亲自率军北上,上埃及的边境还不够稳定,粮草与军备还不够充足,即使是他,也随时可有可能丧命。
然而他的时间不多了,两年时间都没能穿过红海,有要用多久才能到达大角星指向的东方。
“往世的神祇阿努比斯啊,我上埃及之主,孟图霍特普在此向你祈祷。”
“我为曾犯下的罪行忏悔。”
“我本应善待两地之人,避免杀戮流血,正如牧羊人应善待他的羊群;”
“我本应珍惜神的恩典,因祇赐予我一双辨明是非的慧眼;”
“我本应奉献我所有信仰,以纯净之心日夜祈祷,以濯洁之手奉上贡品。”
孟图挺直着身躯跪在阿努比斯的神龛前,冰冷金饰折射暗淡的光。他直直望向神龛的方向,从怀中掏出一只破损了的黑曜石手镯。
手镯还带有他的体温,亲吻后被郑重放置于神龛前。
“掌管死亡的阿努比斯,我期盼你的回应,为此我以上埃及之主的身份请求你的承诺和交易。”
“请你听到我的声音,我不会在这场战役中死去,在我找到她之前,即便是你,也无法从我身边带走她。”
他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只对命运的安排感到无力,就算他每场战役都能胜利,可谁又能保证他们能在广袤的世界中再次相遇?
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孟图从腰间抽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毫不犹豫划向自己的手心,语气充满坚定,绝不退让。
“倘若此间罪孽不得消除,我愿在往世承受千百倍的痛苦,我愿在烈火炼狱中被焚烧,在尖刀之海中沉浮,即使让我的灵魂永远被囚禁于深渊下不见天日也好,我只求能再见她一面。”
只要能再见她一面……
再见她一面……
誓言在空旷的神庙中回荡,回应他的只有风吹起帷幔时擦过地面的闷响,以及他心脏剧烈跳动时的撞击声。
还是没有用吗?
“呼——”
“呼呼——呼——”
风更大了。神庙四壁下的高架炭火被吹的摇摆不停,火苗旺一下暗一下,将他的影子从四面八方投射到地上,孟图笔直的跪在阴影里,长发被吹的斜往肩侧,漏出脊背上醒目的伤口。
忽然,“咻——”的一声,第一架炭火熄灭。
孟图闭上眼睛,安静聆听风里的声音。
“咻——”第二架。
他紧张的握紧拳头,用长长的抒气缓解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随后是第三架,第四架。
当整个神庙只剩三架炭火时,一股带着水生花香气的风忽地从上方吹下来,将剩余光源彻底掐灭,只剩天顶的星光和神龛的柔光将孟图包围。
他缓缓睁开眼,不敢相信地伸出双手。
夜幕之下,他的爱人像一朵云飘落,稳稳当当的落在他怀中。
很惊讶吗?他笑着看紧捂着嘴瞪大了眼睛的鹿瑶。
“抓到你了。”
第93章 昼夜不停
没错,抓住了,他就不会松开。
此刻他眼中的鹿瑶,整个人犹如沐浴在神圣光辉中受惊的小动物,湿漉漉望向他的眼神,如同许多个夜晚他梦境中所展现的那般,真让人一瞬也不想放开。
他知道,一旦自己因为心软,手指松开一分,她就会再次嬉笑着从他身边溜走,美梦就此变成噩梦。
如果给她自由的代价是失去她,那他为什么不能做一个自私的暴君,囚禁她,独占她,把她关在用黄金打造的牢笼里,日日夜夜与他密不可分。
孟图喟叹着收紧怀抱,几乎要把她揉进身体里。怀中人切实柔软的触感竟然如此真实,让他有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界限。
“你松开点好不好,我,咳,有点不太行了”怀中人微弱挣扎着说道。
“别吵。”闻言他嗓音沙哑,抱得更紧。
梦中的人从来不会说话,或许是因为他根本想不到她会说什么。无所谓,反正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不会被蛊惑。
可片刻后,孟图还是稍微松了一点力。为了确认心中那个不可企及的猜想,他需要再亲眼看看她。
脱离令人窒息怀抱的鹿瑶终于可以松口气。然而这口气刚松出去,就又吸了回来。
孟图的眼神好可怕,像是饿得快要死的人忽然见到了食物,令她脊背不由自主的绷紧。原本笔直跪着的孟图不知何时放松了身体,她现在是既坐在他腿上,又被他结实的臂膀全包围的姿态,俨然已经沦为了猎鹰口中的猎物。
说点什么吧,但是说什么好呢
如果说她是因为担心他才从半空中凭空砸下来的,他会相信吗?
但这确实是事实。
早在半夜三更跟他飘到陵墓旁的神庙时,她就隐隐感觉不太对劲,谁会大半夜去目的和死神聊天?那多半是精神有点不正常,而孟图的神情恰好就带着这么一丝不正常。
他乘舟度河后换乘马匹,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过,走夜路不向四周张望提防危险,就这么直直的望向目的地方向行进。除却严肃,脸上没有任何生者的气息,鹿瑶担忧的趴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说的话,统统被卷进了风里。
这很不对,但她拦也拦不住,只能一路跟着,看他跪倒在黑色犬首的阿努比斯神前,絮絮叨叨的忏悔。
原来是他啊那些过去充斥在她耳边,被模糊了声线的声音,那个虔诚且无牵无挂的亡命信徒,可怜的鳏夫,原来都是他。
很难想象那个曾经因为没有信仰而被派往阿拜多斯反省的人,会说出这样否定自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