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位王国曾经的维西尔真的犯下了这般罪行,首当其冲受到谴责的将是当初保住他的,她自己的良心,村落惨案的阴翳将作为她识人不清的惩罚,永远盘桓在她梦里。
纵然孟图选择不杀他是历史的必然,但作为各种缘由的她还是会感觉不好受。
不管怎么样,晚上想想办法哄哄他吧,给他冲个她独家秘制的热茶什么的。
她正想着,视线只关注眼前半米内的地面,走着走着便迎面碰到个人。
作为从王城来的,孟图的贴身侍从,鹿瑶在阿斯旺应该是有点地位的,至少普通官员见了她都得尊敬的打个招呼,这人倒好,不但不让路无视她,还在她经过时冷哼一声。
嗯?这她可得好好看看是谁的胆子大到她的头上了。
于是鹿瑶回头撞进一个豹子一样的眼睛里,那人个头比她高上一半,裸露的胳膊上还有刀剑擦过的痕迹。阿努普,她记起这人的名字。
敌意来的莫名其妙,鹿瑶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问道,“治安官大人为什么哼我?”
“请您不要乱说,我怎么敢对您不敬呢。”她说着不敢,做的确实点头的动作,看鹿瑶的眼神像是能活剥了她。
“我没乱说,我听见你哼了。”鹿瑶紧了紧脸上的头巾,虽然知道这样做很不正派,但她还是拿出了同她一样凌人的派头,抱着胳膊抬头凝视道,“请你正视我的问题,否则我代表陛下不能轻易让你离开此地。”
她气势做的够硬,装豪横嘛,跟在孟图身边没少见他吓唬人,再大的官员她都见过,这种小场面根本不怵。
更何况,阿努普刚才为霍普扎法挺身而出的态度她都看在眼里,说不定她会知道些内幕,送上门来的情报怎么能不要。
第103章 蓝蓟的花
“那请问这位大人,除了你,又有谁听到了呢?”阿努普朝鹿瑶逼近,掩饰不住,而且看起来她也不想掩饰自己的愤怒,常年举剑的臂膀结实,把她撞了个趔趄,鹿瑶听到她轻笑一声。
“这里是阿斯旺不是底比斯,别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想要公平正义就拿实力来说话,用权势压人算什么本事。”
阿努普嘲笑完后不屑的扭头就走,鹿瑶听出来她指桑骂槐的意思,不免有些敬佩。
她好像是真不怕自己把这事儿抖搂到孟图面前去啊,怪不得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提霍普扎法打抱不平。
“你等一下,别走。”鹿瑶追上去拉住阿努普,对方的脸上闪过一丝戒备,很快便消失的只剩下厌烦。
“你又要干什么?”她甩开胳膊看她。
“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鹿瑶义正严明道,“无论用什么身份,为自己和他人讨应有的公道都没有错,但带着偏狭的眼光看人,不深究背后的真相才是自己没有实力的体现!”
“我说完了,你可以走了。”鹿瑶冲门口扬了扬下巴,赌她不会走。
偏厅空荡荡只有她们两人,一条长走廊从中穿过,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出口边,阿努普真想走的话怕是不好拦。
好在她没走。阿努普显然气不过她的说法,不但没走还往偏厅深处踱了两步,边慢慢走动,边抽出短剑在另一只手上轻拍。
敲击声回响在室内,她站在窗边回身看向鹿瑶,如果目光能射箭,那鹿瑶现在应该是个不成块儿的筛子。
“原来你们也明白这个道理啊,我还以为你们不懂呢。”阿努普紧盯着鹿瑶,冷笑一声。
“可既然明白,为什么还能轻易给别人定罪?端坐在王城里的人,真的以为看几份文书听几场汇报就了解阿斯旺的情况了?你们根本不明白有人为了维持现在的局面,要花多少个夜晚操劳,见多少人耗费多少心力,直到快要把自己榨干才能做到。这种把别人的心血用一句轻飘飘的怠惰就带过的行为,我绝不认可。”
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些话,还好周围没人,鹿瑶好几次想提醒她声音小一点,没想到她反而越说越大声。
真被冤枉的时候是不吐不快的,这么看来的确有些不为人知的内幕,说不定就是孟图没有告诉她的那部分。
“你什么意思。”鹿瑶朝她走进了点,以防阿努普以为自己听不到喊起来。
窗子被她用剑撑开,阿努普整个人斜靠在窗边看向她,神色冰冷,“你不是说要靠实力追求真相吗?我说的够多了,还想知道什么就自己找去吧。”
还能这样?话说一半不上不下的算什么,鹿瑶上前一步道,“你觉得结果不公正,当然是由你来提供线索,不然别人就算想查明真相都不知道该从哪儿找起吧。”
她感觉阿努普在背着光眯眼打量她,短暂的几声鸟啼后,她冷漠地甩给鹿瑶一句,“去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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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瑶感觉,她应该是被做局了。明明想套话的人是她,结果不但没套到还被扣了个帽子,相比之下从前王城的治安官好像不太聪明
临走前,她特意问了一嘴,“你跟我说这些难道就不怕我告诉陛下吗?”
“尽管去说好了。”对此阿努普不以为意,只是狠狠抽回剑在手上把玩,“我倒要看看,玛阿特是先用我的剑惩治忠诚善良的人,还是卑鄙告状的人。”
不好说,说不定是狂妄自大,容易对他人有偏见的人,鹿瑶在心里默念。
阿努普如此坚定的站在霍普扎法那边,要么他真的有隐情没被孟图发现,要么阿努普和霍普扎法是一丘之貉,意图掩盖什么。
真正去码头前,一切都说不准,明天的事交给明天处理。鹿瑶端着荷荷巴果调成的甜酒回到房间,孟图不在。
屋内漆黑一片,她把灯点着后才发现,桌上放了张莎草纸,用一看就是孟图的笔迹写着,“晚点回来,你先睡。”
怎么不说去哪儿了。
鹿瑶把留言收好,拖了把躺椅到窗边,一个人端着甜酒舒舒服服的躺上去,仰望星空,盘算着明天怎么说服孟图跟她一起,或者她自己怎么安全的去码头打探情况。
她在这边放松心情,全然不知孟图正在墙壁另一侧和人密谈。
这是一个强封闭房间,整个房间除门以外没有任何与外界连同的地方,唯一的光源是桌上的油灯,石砌房屋内四面铺了晒干的麦秸以确保谈话人的声音不会回响,不会泄露。
这场密谈的参与者只有两人,涉及的话题却足以决定大多数人的生死。但那些人,霍普扎法并不在乎。
一如两年前被放逐的那天,他眼中没有作为一个真实活着的人该有的色彩。
很多时候他非常羡慕孟图,即使他不认为孟图享有鹿瑶的感情,但孟图却能满怀期望,日复一日不知疲倦的寻找她的下落。
霍普扎法不能。鹿瑶临走前的那番话只有他听到了,那语气那神情至今仍刻在他脑海中,因此也只有他真正的明白,不管她是谁,都不会再回来了。
失去了支撑他从最初绝境中挺过来的信念后,他不觉得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或许还有一点,唯一的一点,内芙露大人说过要他做一个忠诚的臣子,他应该是做到了。
只要他头上还顶着维西尔的头衔,就一定不会放弃履行自己的职责,真可悲,就连这职位也是内芙露大人为他保下来的,绝不可辜负,毕竟他所剩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但是在他彻底耗尽前,想以这两年的功绩斗胆向法老求一个愿望。
“你最好想清楚再开口。”油灯的焰火闪烁了一下,孟图如此回应道,“如果不是这次事情办的足够好,我对你的容忍不足以再听到任何不敬的言论。”
当然,他没那么不识趣。霍普扎法勉强笑着跪下,这是他花了两年时间换来的宝贵机会,怎么舍得随意浪费掉。
“陛下,臣请求您,当您如愿取得那人的头颅时。”说着,他深深,深深的跪了下去,脊背上凸出的骨骼撑得黑袍不再平整,“请您赐予我得以返回涅肯,回到家乡的机会”
“回涅肯?你家族的宅邸已经不在了,为什么还要回去。”孟图抬手示意他起身,问道。
是啊,那里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霍普扎法直起身,目光透过厚重的石壁看向想象中的远方。
“臣想回到熟悉的地方生活,至于宅邸,臣会重新修建一所新的宅邸,能够种点花草。这是臣唯一的请求,请陛下答允。”
如果只是这种简单的要求,倒也没有拒绝的必要,更何况孟图从来都是赏罚分明。
“好,等一切结束后,吾允许你选择底比斯以外的任何地方居住,但你仍要记得,责任不可推卸,维西尔的职位既是荣耀也是你的枷锁。”他道,“可不要为了玩弄花草真的怠惰。”
“感谢陛下,臣会永远铭记在心中。”霍普扎法再次恭敬的行礼,随后感受到孟图起身离开密室,石门与地面摩擦出沙沙的响声,门彻底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