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瑶一万个没想到,关键时刻,还得是梅丽特出马,只不过此时的她并不认识鹿瑶。
“他的伤口烂的太厉害了,阿蒙啊,都漏出骨头了,哪怕是仇人也不必下这么狠的手。”梅丽特唏嘘道,她帮霍普扎法割去腐肉又用探针缝合好伤口,脱下带血的亚麻围布,边洗手边叮嘱鹿瑶。
“让他尽量趴着不要乱动,唉,虽然他看起来也没什么力气动。要是再发烧,就给他喝柳树皮水,一定要多喝,这天气热的人白天出汗晚上风干,要是变成木乃伊,倒是给神庙省事了。”
鹿瑶点点头记下她的话,将她送到门口,“谢谢,请收下诊金。”
梅丽特拿上诊金走出神庙,回头朝她笑着扬了扬手离开,影子在夕阳下快活的滑过路边的白墙商铺和棕榈树,鹿瑶头一次惭愧地了解到,梅丽特还有自己的家庭。
她有一个三岁大的儿子,丈夫是一个种植蓖麻的农夫,家里依靠收成过得很滋润,多余的蓖麻油被她用来治疗病人,满足她做医师的爱好。这些都是她一针针缝合霍普扎法伤口时告诉鹿瑶的。
她在一边用心的听着,偶尔给她递下剪刀和干净布块儿,发现自己从前其实并不了解她。
“你以后想来神庙做祭司吗?”鹿瑶问。
“大人您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做的了祭司呢?如果您需要懂医术的人的话,我可以推荐一些男人”
“不,我想要你来。”鹿瑶用这幅小身板说着。
可即使她身为即将落成的神庙大祭司,尚且稚嫩的年纪还是让梅丽特感到犹豫。
“没关系,你可以再考虑考虑,神庙盖好还需要一段时间,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也行。”送她走前,鹿瑶这么说过。梅丽特一定会回来找她的,她只要等着就好了。
“内芙露大人!孟图殿下找您!”斐菈急匆匆来找她。
“这么早。”鹿瑶看了看天,哦对,不早了,确实到了该回去吃饭的时间。
“让他先进来等等,我一会儿就好。”她收起梅丽特留下的柳树皮,朝霍普扎法躺的那个房间走去。
好在这里还不算破败的过于严重,脏是脏了点,至少还能住人,只不过晚上工匠们都回家了,除了马肯,没人照顾他。
马肯是那四十德本铜买来的,据说是霍普扎法家的侍卫,沉默寡言但忠心,见鹿瑶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还掏钱给霍普扎法治伤,嘴上没说什么,却是所有人中干活最多最拼命的。
鹿瑶将扔在地上带血的亚麻布块儿统一收起来,又给壁灯里添了些油脂,都料理好之后掏出包在亚麻布里的柳树皮放在霍普扎法身旁。
“唉。”室内一声叹息。
嗯?她还没叹呢哪来的声音?
“这就是你让我等的原因?”熟悉的语气在背后炸起,惊得她整个人一哆嗦。
鹿瑶回头,见孟图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看看她又看看草垫上躺着的霍普扎法,周身环绕着低冷的气压,眼神不悦。
“你为什么要买一个不能干活的奴隶,还要这么用心的照顾他?”而且竟然还为了一个奴隶让他等。
刚才鹿瑶的侍女让他在外面稍等,他还在想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现在看来问题确实不小。
鹿瑶听了头疼,就是因为这事儿不好解释才让他在外面等,她总不能说,这是你未来的得力助手,大部分时候都忠心对你的王国维西尔。
“我看他比较可怜,而且年纪这么小,要是被别人带走恐怕就没命了。”
“你倒是很适合做祭司。”他话里揶揄,朝身后歪头示意鹿瑶跟上。
鹿瑶起身的瞬间,火光没了遮挡照在霍普扎法脸上,原本转身欲走的孟图忽然停下脚步,啧的一声朝他走了过去。
“怎么了?”鹿瑶疑惑。
“他醒了。”
“真的!”她立马转身看去,草垫上的人果然睁开了眼,正努力抬起眼皮看向他们。
“你什么时候醒的?饿不饿,要吃点面包吗?”她惊喜地凑近问道,被孟图一把拉开。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就敢靠这么近?”孟图脸色比刚来时更差了点,手上微微用力将鹿瑶拉到自己身后,看向霍普扎法的眼神中带着猜疑和审视。
鹿瑶看了看他,无声的摇摇头,她只从马肯嘴里听说霍普扎法曾是贵族家庭出身,对于他为什么沦落至此的遭遇一概不知。
“如果你想向王室复仇,那你找错人了。”他睨了眼地上的人,“想铲除你家族的人在王宫,你盘踞在神庙里没有用。”
孟图一声令下,门口立刻涌进来两个覆甲侍卫,听从他的手势要将霍普扎法抬出去。
鹿瑶赶紧按着孟图的手把他拦下来,“等等,这人是我买的,你要带走是不是也得问问我的意见?”
孟图给了她个不要多管闲事的眼神,同时也让侍卫停止了动作,拿出耐心跟她解释道,“这是第二诺姆涅肯的反叛贵族中唯一活下来的继承人霍普扎法,你就不怕他劫持你威胁父王,或者干脆直接杀了你替族人报仇?”
他故意语气凶狠,想要吓一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要不是今天被他意外撞见认出这人的身份,等过两天这条毒蛇伤养好了,她连什么时候会被反扑都不知道。
鹿瑶闻言点点头,孟图说的很有道理,但要不是知道霍普扎法未来是什么样的人,她确实就被吓唬住了。
“他族人的死和你有关系吗?”她问道。
“是尼弗尔背着我和父王做的。”孟图回答的坦荡,他并不是那种为了漂亮战绩就将敌人赶尽杀绝的人。
那就好,鹿瑶放心了。有些话不方便被侍卫们听见,她拽了拽孟图的衣服让他低下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我这段时间观察过他,其实他看起来没有那么坏,而且如果他的复仇对象是尼弗尔,那敌人的敌人不就是盟友了吗?”
经过实践检验的真理总是很有说服力,但孟图听完侧头看了看她,眉头蹙的更深了。
以鹿瑶对他的了解,他绝对在为以奴隶为盟友这件事而感到鄙夷。
果然,“你是说他?”孟图皱着眉笑了出来,随即捂着头起身,不等鹿瑶再说什么,冲侍卫摆了摆手把人带走。
“诶你这个人!你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可以反驳嘛,干什么做事这么强硬,你要带他去哪!”
第60章 不该看的
“把他带上来。”
阴涔涔的权杖金殿不复平日庄严神圣,积云之下,通往最高权力宝座的地毯似蒙了一层石灰,踩在上面的人正如通往朽坏的地窖,没有一丝生气。
霍普扎法被两个侍卫架着双臂抬到那个男人面前。殿内无灯火,血水顺着他行进的轨迹与地毯灰尘交融,污渍划出两道长长的拖痕。
他被扔在王座之下,多少年里始终整齐干净的黑袍此刻再也遮不住他内心的绝望。
他知道自己的罪,明白这一切都是他痴心妄想带来的惩罚。
可他担不起这样的结果。
“霍普扎法。”王座上的男人声音低沉。
他抬头看去,被锁在地牢中久不见光亮的眼睛看不清那人的神色,但放眼整个上埃及,又有谁能端坐在这个纯金王座之上,以此间神的名义享有王国最高司法权,能这么像对待蝼蚁一般审判他。
“臣在。”
侍卫摆正他的身体,命他向陛下行礼。
膝盖砸在地上闷的一声,惹孟图心烦,他双指捏在眉心处,怒火不受控制的燃烧,烧的他燎原中仅剩一丝清醒的意识不断告诉自己。
还不能杀他。
他还有用。
只有他知道鹿瑶消失前说了什么。
可是,法老之妻说过的话,竟然只被一个闯入王宫的外人听到了,这难道不该立刻杀了他吗?
不,他当初应该在神庙见到他时就杀了他。
孟图缓缓闭上眼睛尽量平复自己的呼吸,空荡的大殿中静谧又躁动,再睁眼时,金褐色的眸子中只剩下死水一样的黑。
犬头漆黑的瓦斯权杖被他随意握着,他审视着王座下跪拜的人,随后,将权杖狠狠敲在地上。
“铛!”殿中金属嗡鸣如涟漪般扩散,霍普扎法将头又埋下几分,敬听陛下庄严如钟的声音宣判自己的罪行。
“霍普扎法,你是否甘愿于荷鲁斯与伊西斯的见证下接受公正审判,并保证自己绝不说谎,绝不栽赃,绝不怨恨神明。”
“我愿意。”
“你是否承认你受控的罪行成立,犯下破化玛阿特秩序,亵渎神权的大逆罪。”
“我承认。”
“以宽容仁慈的阿蒙神之名,阐述并忏悔你所犯下的罪行。”
“我无怨无悔。”
霍普扎法神色平静的跪着,任那两个侍卫踩着他的肩膀把他摁在地上,短剑出鞘,寒芒折射月光照在他背上。
真好,月亮还是偏向他的。
霍普扎法这一不要命的举动彻底激怒了孟图,他拖着权杖走下王座,喝退侍卫,抓着霍普扎法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