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颤颤巍巍扭头看去,银光闪烁的黑暗中,光门伸出一缕强劲的又缥缈如绸缎的光束,将她的脚踝圈的死死的,不知道它圈了多久,她愣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光没有实体也没有重量,但它很固执,一旦抓住就不肯松手。
鹿瑶屈腿拽了拽,企图将脚踝抽出来,但那光圈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不但没让她抽走,反而拉的更近了些。近到隐隐能听到一些琐碎的絮语。
又是那个声音,她陷入黑暗虚空前听到的那个人又开始念叨了。
居然说了这么久,在说什么呢?她被这声音吸引凑近了去听,于是靠的近一点,更近一点
“所有回应”听清了两个词,但整句话依旧含糊不清,不得已她又靠近了一些。
手指搭在光门边缘时,她终于能听到一句变调完整的话。
“让我找回她。”
哦,听明白了,好像是个鳏夫在祈祷,她在心里为这个可怜的男人默哀一秒。但也只能默哀一秒,因为下一秒,徘徊在光门口的她就被一股巨大的引力吸进了门后的世界。
“啊——!!!”虚空不能传播声音,鹿瑶的哀嚎只有自己听得见。
好奇心什么时候才能停止迫害她!
炎热,叽里呱啦的吵闹,骆驼粪便的味道,这里是底比斯没错了。
鹿瑶从虚空直直迅猛地坠往地面,意料中的骨折痛没有出现,她比灰尘还轻盈的落下。
还有这种好事?她爬起来拍拍身上不存在的土,正感慨命运之神的仁慈,一转头人就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下,与之相伴的是马的嘶鸣。
意外来的太突然,她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周围也没有人好心提醒她。
“咯噔咯噔咯噔——”疾驰的骏马拖着双轮车从她身边驶过,不,准确的说,是从她身上轧了过去。
“怎么会这样”她趴在地上看着自己与常人无异的双手,试图伸手去抓路人的裙角。她的手在接触到路人的一刹那变得透明,径直的从人家身上穿了过去。
这会儿艳阳高照,她应该不是鬼吧。明白了自己处境的鹿瑶没事儿人一样爬起来,即使不会真的撞到任何人,她还是晃悠到街边,小心的避开人飘,同时抬头望向来时洞。
总不能是因为她被动选择,所以才没有实体吧。
一望无际的天空哪儿还有什么缺口,她掉下来的光洞消失的无影无踪。也就是说,她回不去了。
唉,来都来了,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在考虑别的。灵魂也需要落脚吗?她主观上觉得需要,于是按照记忆的路线朝神庙飘去。
没有身体的好处就是行动便捷,而且不会感到疲惫和饥饿,转眼间她就飘到努特神庙的大门口。
守卫看不到她更不会拦她,鹿瑶一路畅通无阻的穿过走廊,将正殿和侧殿逛了个边,没见到一个人影,直到飘过就餐处,才发现到了饭点。
太好了,大家都在,而且看上去和之前没什么两样!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和大家再次见面,临别前的告别还历历在目,她有些哽咽。
“梅丽特,我们还有给羊驱魔的药草吗?”舍娜坐在梅丽特,边吃面包边对面小声问道。
“我想想,嘶应该不多了。”梅丽特回答道,“王城最近得疫病的羊越来越多,药草也不是一夜之间就能长出来的,我们总得给神庙养的牛羊预备一些。”
“那能否以那位大人的名义向王宫求一些来呢?要是羊越病越多,农夫们该怎么过日子,至少先解决眼下的问题吧。”
“嘘!你怎么敢提那位与其依靠王宫,不如一会儿我们去市场上转转,看看有没有要价合适的药贩子。”
“我又没直说她的名字。”舍娜怄气地狠狠咬了一大口面包,周围的祭司沉默地吃着自己的食物,像是没听到她俩的对话一般,不搭话。
鹿瑶坐在长木桌一角,她说话没人能听见,于是托着下巴听她们小声交谈。
呃,这位连名字都不能提起的大人,该不会就是她吧?毕竟和王宫与神庙之间都有联系的人好像也就只有她了。
“糟糕了”鹿瑶感到一丝不妙,虽然能想到孟图会因为她离开而生气,这可以理解,不告而别确实挺气人的,换成是她估计要把这人的名字写到鞋底,天天踩上十公里才能解气。
但现在惹人生气的人是她自己,这可怎么哄啊!
忽然开始有点侥幸自己只是个灵魂了,她想。这样总不会直面他积攒的怒火,她可完全没有信心招架得住。
然而越说什么越来什么,守卫敲了敲就餐处的木门,通报道,“梅丽特大人,陛下派人装了一车药草给神庙,马车已经到门口了,请您前去清点。”
“好,来了。”梅丽特和舍娜惊喜的对视一眼,连忙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面包,匆匆跟上守卫的脚步朝神庙大门走去。
鹿瑶飘在她们身后跟到门口,眼见着梅丽特指挥马夫将药草卸下来送到生命之屋。
就算生她的气,王城里的人民他还是要管的嘛。
“阿蒙啊,感谢陛下,这些药草足够挽救十数个被疫病缠绕的家庭了。”梅丽特笑道。
“药草送到,我的职责也尽到了。”马夫向梅丽特行礼,“那么我就离开了。”
梅丽特点头,坐在马车上的鹿瑶和她挥手告别,虽然她看不到。
“再见梅丽特,我们还会再见的。”
她现在要去王宫看看那个连她名字都不许别人提的人了。
马车轮碾过王宫地面的石板,好在她这次不需要再躲在木箱里,不会再弄一身干草,其实她甚至不需要坐马车,风一吹她就到了。
近乡情怯的感觉鹿瑶也算是体会到了,明知道这个人就在五百米开外的办公厅中,她反而犹豫踌躇起来,飘在原地打转。
会见到一个怎样的孟图呢?
他会有变化吗?胖了还是瘦了,这会儿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他身边会有别人吗?
会有吧他毕竟是上埃及的王,就算他自己没想法,大臣们也不会放弃找事。更何况他连她的名字都不许大家提起,难道还会为了她等待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吗?
鹿瑶望向办公厅的方向,想了又想,最终转身朝寝殿飘去。
只要不去戳破,暂时就不会难过。她打算先去看看伊娥和珂珂她们。
王宫内走动的侍女们只觉得身边有一阵风吹过,寝殿的纱幔晃动两下后,鹿瑶就飘到了目的地。
与迎面而来的孟图直直打了个照面。
第91章 暴君
他怎么会在这?这可是伊娥的寝殿!
鹿瑶被怔愣在原地,孟图的脸上是一种她从没见过的严肃。
他眉骨高眼窝深,从前除了处理政务和军务时会习惯性蹙眉,大部分时候都没什么表情,即使只是这样,都显得冷酷威严,生人勿进。
现在的他,即使穿着柔软的长袍,佩戴和从前别无二致的鹰羽金冠和彩陶项链,也无法中和他眼底锋利冰冷的情愫。
从前蜜糖一般望着她的金褐色眼眸,如今像是映着夕阳余晖的刀。
鹿瑶被他的眼刀看的心脏一抽。
应该没人能看到她才对啊他为什么不一样?
孟图脚步不停目不斜视,快走到她面前时,鹿瑶鼓起勇气抬手跟他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哈哈”
但他像没听到似的,反而转身对侍女吩咐道,“每日宫廷医师为王太后诊断后,派人将诊疗记录文书送到办公厅,不要错漏任何一件小事。”
“遵命,陛下。”
吩咐完毕后,他回身大步流星朝寝殿外走去。
有那么一瞬间,她和他心脏贴在一起,这一颗的搏动唤起另一颗的沉寂,短暂重叠后却又擦身而过。
她明白刚才是自己多想了。
这才合理嘛,她不无失落的笑笑。看不到也好,她还没准备好怎么和他见面,而且这幅样子说不定会吓到他。
她收拾好情绪朝寝殿内飘去,听刚才孟图话里的意思,伊娥恐怕病了,她得去看看。
果然,缠绵在病榻上的人脸色灰白,呼吸时重时轻,胸膛中气声如风穿过洞窟轰隆响,她看起来很不舒服。
“母后,我回来了。”鹿瑶飘到她身边蹲下,拉不起她的手,只好把自己的脑袋搁上去蹭两下。
她的呼唤仿佛起到了些微作用,“珂珂”伊娥缓缓睁开眼睛,闷声喊道。
“我在。”水池旁整理花草的珂珂闻声赶来,蹲在鹿瑶身边,靠近伊娥轻声问道,“您有什么吩咐?”
“是内芙露回来了吗?”伊娥每说一个字就要停下歇一歇,疾病耗去她太多精力,说完她不住的咳了起来。
“没有。我没见到大人回来。”珂珂帮伊娥拍背顺气,
“是吗咳”伊娥知道珂珂在哄她,无力的笑笑,“刚有阵风吹来,我还以为是她”
“是我,的确是我!”鹿瑶在一旁无声呐喊,可惜没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