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太太早上好。”
配送员站在推车旁,车轮是特制橡胶做的,小区中道路也平整,推起来几乎没有噪音。
“今天的主食材有神户牛肉,苏格兰面包蟹,挪威三文鱼……牛肉昨天下午三点钟宰杀,晚上八点速冻装箱,凌晨一点进入航空专线运输……”
“手册有详情,你不用背了。”谢娴看着他从冷藏箱里挑拣食材,“整理好就给我吧。”
“谢谢石太太。”
配送员有点脸红,按照公司要求,给每个客户送食材时都要着重介绍“新鲜度”,只是这些食材来自全球各地,每一样的生产、运输时间都不同,他背了一整晚都没背熟。
所幸,石太太是整个青芜庄园最善解人意的贵妇,所以他愿意每天都给她第一个送。
配送顺序是按照订单量来的,青芜庄园订单量最大的是秦太太家,比起来,石太太每天预定的食材只有十分之一。
配送员把食材装筐:“有点沉,我给您端进去吧?”
“不用。”
谢娴接过菜筐往里走,配送员凝望她的背影几秒,替她关上院门。
虽然石太太不怎么爱说话,语气总是淡淡的,但他看得出来,她是个好脾气的优雅人。你看,院门即将关上时,石太太还回头说了声“谢谢”呢。
秦太太家就在隔壁,配送员抵达时,时间刚好六点。等在门口的佣人脸色不太好:“再晚一秒我就投诉你迟到。”
他的笑容僵硬起来,这个老女人不好对付,肯定要他背完整个册子才会放他走。
要是整个青芜庄园的人都像石太太一样好打交道就好了。
……
谢娴用据说产自荷兰的胡萝卜榨了一杯汁。
原本打算再做个三明治,头又痛起来,于是作罢,端着胡萝卜汁去窗边软塌上看书。
书也没看进去。
落地窗外,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她盯着屋檐雨水发了会儿呆,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农历四月初八是佛诞节,母亲让她一起去参加庙里的庆典。
“森空是十八层地狱的显化,现代人作恶太多,才从地狱里跑出来了。我们得多供奉些香火,多沾沾佛气,才能保佑全家人远离森空。”
——母亲好像是这么说的。
真是无稽之谈。
不过类似的理解,包括从这些歪解里催生的崭新宗教,不要太多。信佛,最起码比信国外那个什么净息教安全多了。
谢娴当然不会去,但不妨碍她给母亲打个电话,毕竟小妍还在母亲家里。
翻到母亲的号码时,她又犹豫起来。
母亲一定又会说些“好好伺候女婿”“你们青芜庄园多安全呐”“夫妻感情不就是平平淡淡才最好”之类的话。
头疼。
谢娴把手机放下了,又拿起那个清空的菜筐,从冰箱里挑出来大半食材果蔬,用防腐保温箱装好,嘱咐司机给母亲送过去。
水果可以上供,肉蔬可以给小妍加餐,虽然母亲很疼爱小妍,可小镇的条件终究不如城里。
忙完这些,又仔仔细细清扫了一遍家里,时间已经上午十点。
谢娴这才发现竟把那杯胡萝卜忘了,一口都没喝,她端起来,冰凉的杯子贴到嘴唇,皱了皱眉,又把杯子放下。
放了几个小时,应该,不够新鲜了吧?
橙红的汁水全部被倒进瞬洁盒。
……
每日去秦太太家,几乎成了谢娴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花艺课。今天也一如既往,如果不是秦太太一直在抱怨花材渠道越来越少的话。
好在她的抱怨已经有段时间了,谢娴已经不会被牵动情绪。
她专心致志去除花茎上的刺,肩膀忽然被秦太太拍了一下,一时没注意,尖刺扎进指腹。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流血了,我叫家庭医生过来!”
“不用,秦姐,破了一点而已。”
“那贴个创可贴吧,我去拿。”
“也不用。”谢娴用纸巾擦去渗出的血珠,“今天德生安排了晚宴,创可贴不美观。”
“晚宴?到时摘下不就好了。”
秦太太坚持,谢娴用酒精消了毒,贴上创可贴,又被迫戴上防水手套,这才继续侍弄花材。
秦太太.安心了些,想起来问:“你家德生又带你出去炫耀啊?啧啧,要我说石德生是有眼光,那几家公司加起来哪有你值钱呀,三十几岁人了看起来还跟二八小姑娘似的,瞧这张脸,比花瓣还鲜嫩。——这次招待谁?”
“说是森科下面的子公司,生产瞬洁盒那家,找德生供应材料。”
“嚯!你们都跟森科合作上了?!不得了不得了,看来小小的青芜里很快就装不下金尊玉贵的石太太了!”
这话有点阴阳怪气的嫌疑。
不过谢娴很清楚秦太太为人,心直口快爱说话,没什么坏心眼,正是因为不那么“聪明”,才能成为她生活中唯一朋友。
秦太太是真的为她感到高兴。
只是高兴的话语,和片刻前说“她是石德生最重要的财产”,有点矛盾。
谢娴顿住花剪,思绪迷离。
究竟是她成就了石德生,还是石德生成就了她这个石太太?
-
澜城大酒店电梯厅。
男士皮鞋踩出的步伐沉稳有力,跟在后面的女士高跟鞋却有点凌乱,不过进入走廊后,厚厚的地毯吞没了所有鞋跟声响,似乎也缓解了谢娴的忐忑。
石德生在酒店包了长期套房。
进门后,他把领带一抽,走到落地窗前站定,留给妻子冷硬的背影。
谢娴关上房门的瞬间,看见从另一个客房出来的酒店服务员,两人目光相触,她习惯性地礼貌微笑。
房门合拢,那抹微笑便被房间里降至冰点的空气冻僵。
“阿生,对不起,这个创可贴我想着开宴前摘掉的,不知怎的就忘了……”
“忘了?”石德生语气低沉,对这个理由并不买账,顿了顿后,倒也没有为难妻子,“你回去。”
“那你……”
“我睡这里。”
不到夜里十点,这时回家都不算晚,森科人员也已经赶飞机走了,石德生却仍旧选择留宿酒店。
她扯了扯唇角,虽然石德生看不见,依然把温婉体贴的笑容留给了他。
“好,早点休息。”
谢娴离开房间,冰凉的门把手似乎触碰到了指腹上的伤口,同时,额角又开始隐隐作痛。两种疼痛叠加,让她失神了一瞬,好像在思考先顾及哪一头。
最终,她选择了手上的伤,毕竟头痛的毛病令人束手无策。
谢娴边往外走,边从拎包里拿出摘下来的创可贴,当时太过仓促,并没有把胶布撕开,整个撸下来的形状,有点像戒指,只是皱巴巴的。
她把创可贴套回到食指上,轻轻抚平棉层上的褶皱,熟悉的香味擦肩而过。
“生~哥~”
房门再次开启,石德生看着门外花枝招展的宋佳佳,淡漠的眉眼透出微微意外。
宋佳佳轻而易举捕捉到了这丝“意外”。
“我是不是来得很快?”她俏皮一笑,随即撒娇似的,“生哥心情不好,我能不来快点吗,晚了,只怕生哥的火气恐怕要把整个酒店都烧了。”
说到“火气”两个字,她的视线便挪到了下面,包括指甲鲜艳的手。
但那只手被石德生稳稳抓住,将她拽进房间。
他望了眼空荡荡的走廊,耸起的眉头似乎在思索什么,略微停顿后,鼻腔里哼出低低的、无所谓的冷笑。
房门再度关上。
几秒钟后,安静的走廊里,出现了安静的谢娴。
她走出消防门,安静地凝望那扇房门一眼,安静离开。
丈夫需要体面。
她也需要。
……
雨终于停了,谢娴后半夜久违的睡了个安稳觉,早起时,阳光洒满窗外院落。
某种安宁中又带点雀跃的情绪蠢蠢欲动,她简单洗漱后换了运动服,出去晨跑。跑了一阵,头痛也完全消失了,久违的轻松。
准备早餐,看书,清扫家里,所有窗帘全部打开,让温暖的阳光透进来,扫去一切阴霾。
只是去秦姐家里时,便晚了一些。
谢娴十点半才匆匆出门,许是晨跑过的原因,脸色带了点鲜活的红润。不过走到秦姐家门口时,她惊觉自己忘了件事,又转身折返。
母亲昨晚打电话来说,大师们很喜欢她送的水果,比外面买的新鲜。
只是当时晚宴刚结束,她心不在焉挂断电话,此时回想,母亲的意思很明显了,再送一些。
那就再送一些,反正配送员每日送的都吃不完。
谢娴推开院门,注意到别墅旁边的车库门竟然开着。德生的司机回来了?
那正好,能帮她送一趟水果。
可车库中,那个专属于司机的小小休息室却没有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