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该,司机跟了德生多年,很清楚他最厌恶员工擅离职守,车子还在,人却不见,要是被德生知道了,极可能会丢了这份收入不菲的工作。
也就是说,有可能不是司机擅离职守,而是德生亲自开车回来了。
想到这里,谢娴绕回到别墅大门,刚走进玄关,便听到里面传来银铃般的娇笑。
“我只是说说而已,生哥还真带我回家呀?要是被那个黄脸婆发现,她脸都丢光了。”
“她十点后不在。”
“不在?难道去上班吗,我还以为她是全职主妇呢。也对,她做全职主妇也太失败了,生哥回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生哥,她干嘛去了?”
“无聊的事。”石德生的语气里,那股隐怒不见了,听上去精神很好,“你确定要继续问无聊的问题?”
“讨厌!人家昨天晚上刚被折腾过,你又要来……不过说好的,生哥带我回家,我让生哥尽兴……”
谢娴的世界天旋地转,后背硌在玄关柜子上才清醒过来。
她这才发现,对面的鞋柜敞开着,里面属于她的位置上,摆了一双鲜艳到浮夸的高跟鞋。
她狼狈地逃了出去,却仍保留了最后的体面——没发出一丝声音。
她像是一缕幽魂,在错综繁复的园林中悠悠荡荡,直到熟悉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我说今天左等右等都等不来你呢,大上午的,太阳这么大,你的伞呢,不怕晒黑啊?”
秦太太刮了下谢娴的脸颊:“瞧这小脸,多嫩。你要小心哦,精心保养的皮肤晒坏了,你家德生不喜欢你了。”
她挽起谢娴的胳膊往自家走:“昨儿个晚宴怎么样,业务谈成了没?说好了啊,你们要是抱上森科大.腿,我可要抱你这条大.腿了……”
谢娴的腿却在这时软了一下,差点扭伤脚踝。
她彻底清醒了,嘴巴张了张,最终笑得勉强:“秦姐不要开玩笑了。”
“谁开玩笑了,你姐我说的是真的,如今没点硬关系,花材渠道都搞不定。你晓得咱俩每天侍弄的这些花材有多贵伐?晓得中间经过了几个二道贩子的手伐?要是货源稳定,这也就算了,可是听人说,不光易腐品检查越来越严格,鲜切花品种越来越少,恐怕以后买花材都要限量了……”
咔嚓。
一剪刀下去,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伤口,再次冒出殷红血滴。
谢娴连呻.吟都没有,静静看着它。
窗台边摆满各式各样的花瓶,其中不乏琉璃材质,折射进阳光,五彩光圈笼罩住这滴血,让它看上去别样的鲜艳。
甚至,比无名指上的钻石还要璀璨。
秦太太见她愣在椅子上半天没动,一句话都应,凑过去一看,惊道:“呀,怎么又伤着了?”
但这一次,她没有急着拿消毒水和创可贴。
她劈手抢过谢娴手里的花材:“天仙子,这是天仙子啊!这帮天杀的二道贩子,我给这么多钱,居然给我送毒花过来!”
“天仙子……毒花?”谢娴从来接触过这种花。
“就是毒花!它含有生物碱,长期接触会让人精神错乱的!扔掉扔掉,马上扔掉,我要找那帮二道贩子算账!”
秦太太检查了所有花材,把天仙子都挑出来,反复检查了三五遍,确定没有漏网之鱼后,将这些天仙子都装进真空袋。
抽真空机很不巧地失灵了。
“我记得地下室还有一台,我去找找。刘妈,给小娴拿消毒水和创可贴。”
于是客厅里只剩下谢娴一个人。
她凝视那只真空袋,目光时而聚焦,时而涣散。
天仙子的花型很有特点,正面看像一只喇叭,侧面看则好像缩小的撞钟。花型算不上美丽,但颜色很是漂亮。
底色明黄,如同正午十分的烈阳,花瓣上点缀着紫色的网状脉纹,宛如遍布人体的纤细血脉。阳光散射之间,色泽温暖、神秘,又因为秦太太所说的“毒花”,散发出淡淡的危险意味。
好特别的花。
好……完美的人生。
谢娴情不自禁地从中捡出一支,在听到脚步声响起时,迅速剪断花茎,把饱满的花朵塞进进拎包里。
“天杀的二道贩子,他们上哪找我这种优质客户去,我又不图赚钱,又不讲价,居然给我送毒花……天杀的,我要把这些天仙子留起来,甩到他们脸上!”
抽真空机的轰声中,真空袋迅速收缩,透明袋子里的天仙子之前有多娇艳,此刻便有多破碎。
正如谢娴的前半生。
一个早就存在、但面容模糊的疑问,浮上她的心头。
作为名牌大学的研究生,曾经意气风发的、决定在这个世界上闯出一片天地的自己,是如何被豢养成一只金丝雀的。
可怜,可悲,又可恨。
她愤然离席,一不小心打翻拎包,包口拉链敞开着,那朵天仙子滚了出来。
“小娴你……”
“我看看能不能做成干花标本,不行的话就扔掉。”
“可是它有毒啊!”
谢娴没再应声,在秦太太惊愕的注视下,把天仙子放回拎包,往外走。
“小娴!”秦太太在背后叫,“你不会中毒了吧,被毒花影响了?”
“秦姐,我想起来今天有事,明天再过来。放心,我没事的。”
谢娴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还没进入自家别墅,便听到里面响起宋佳佳的声音,很近,可能就在玄关。
“这高跟鞋真漂亮啊,生哥……”
“想要就去买一双,钱不够就跟我说。”
“不是钱够不够的问题,这可是限量版,全球加起来不超过一百双!生哥~反正她这么多鞋都是你送的,多一双少一双根本不在意,你看,鞋底干干净净的,一次都没穿过呢!”
“嗯。”
“谢谢生哥!生哥要是想了,我马上飞奔过来,家里和酒店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大门开启,宋佳佳愣住了。
她当然认得谢娴,昨夜走廊相逢,她本来能够避开,但满脑子的“凭什么”让她昂首挺胸迎了过去。
只是谢娴正在捣鼓手上的创可贴,似乎没有发现自己。
女人低着头,步履缓慢,虽然穿着优雅显贵,但无一处不透出失魂落魄的味道。
宋佳佳觉得自己赢了。
然后今天再次见到谢娴,计划外的,面对面。
三十多岁的女人保养极好,脸上几乎看不见妆痕,浑身装饰都很简约,乌发也只用了一枚水晶发夹松松挽起。
却让宋佳佳觉得,自己的身高都少了十公分,被迫仰望。
她紧张地瞥了眼石德生,石德生也流露出吃惊模样,没能接收到她的眼神。
宋佳佳头脑一热,慌不择言道:“表……表嫂吗,我是生哥的远方表妹,你可能没见过我……”
谢娴平直的唇线微微弯起,只是眼睛里没多少笑意。
“欢迎。不送。”
径直从两人间穿过,走入别墅。
她的背影消失在玄关之外,石德生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宋佳佳偏偏在此时失了眼力劲,像是要给自己找回场子似的。
“这是对待亲戚的态度吗?难怪生哥嫌她冷淡,果然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滚。”
“生哥?”
砰一声,大门被按上,宋佳佳鼻尖贴着冰凉的富贵金属门,跺了跺脚,拎着新到手的限量版高跟鞋气呼呼离开。
但她没想到,没隔两天,石德生竟又对她发出了上门邀约。
……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石德生就和妻子分房睡了,最初的原因是什么,他想不起来。
不过今天晚上,他穿着睡衣出现在主卧里。
谢娴靠在床头看书,见到他进来,起身去洗手间柜子里取出一条干净浴巾,什么都没说。
石德生抓着浴巾在洗手间站立半晌,最终冲了个澡,出去时,床头的阅读灯却已经熄了。
整个卧室只留了一盏床铺右侧的台灯,灯光调到最暗,甚至照不清谢娴模糊的轮廓。
他躺到她身边,没有刻意收束动静,然而妻子的呼吸声均匀绵长,仿佛已经陷入沉睡。
睡得那么安稳,那么安心,那么……毫不在乎。
失控的感觉让石德生每一丝肌肉都发了狠,一把揪起妻子的肩头,掐住她纤瘦的脖颈,按到床头。
谢娴醒了,昏暗中,石德生看不清她的眼神,只听到她说:“阿生,我今天不太想。”
他怔了怔,眯起眼:“你觉得我是为了那个?!”
“对不起。我不该忘记摘下创可贴,那么小的伤口,我其实都不用专门处理……”
石德生又是一怔。
血管中沸腾的血液都被冻结一般,让他不断收紧的手指,悄然松开。
片刻后,他好像又变回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稳总裁,慢慢坐直身体,下床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