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火光大亮,蔚秀吸吸鼻子,瞧见了斗篷下的鱼鳍耳。
耳朵薄如蝉翼,它们又大又尖,像对翅膀,俯趴在发间。
蔚秀的双手得了自由。
镰刀环在她脚边,她余光觑着刀锋,注意力大多都放在了祂比划的手指上。
祂试图用手语和蔚秀交流。
又哑又瞎啊。
蔚秀不懂手语,她的眼神纯真如傻子。
海妖比划了几个字,终于明白什么,祂垂下手,分明的手指握紧身侧镰刀刀柄。
蔚秀抱住船的栏杆就要跳海。
不要露出这种所托非人的表情啊——
大腿跨上栏杆,有力的手攥住蔚秀的肩膀,她被拉回了破船。
船头旗帜漏风,破破烂烂的迎风飘摇。
蔚秀擦了两把脸上的泪水,海妖咬破了手指,祂强硬地把蔚秀压在栏杆上,把干净匀称的手指塞进蔚秀嘴里。
“呜——呜——王八蛋我打死你——”
蔚秀反抗无果,祂的手指压着她舌面,腥咸如海水的血液淌进口腔。
祂另一手捏住蔚秀脆弱的喉咙,强迫她把血液吞下去。
没能吞下去的血液从蔚秀嘴角流下,她挣脱海妖束缚后,抚胸干呕。
海妖站在风雪中,殷红的唇瓣上血迹斑斑,破烂斗篷把祂裹得严严实实。
祂不会说话,两片黑布交叉盖住上半张脸,瞧着有几分高不可攀。
在风中,又有几分动人。
[因为你是我唯一的信徒。]
蔚秀听见祂说。
事实上,海妖从未张开过嘴。
蔚秀呕不出流到胃里的血液,她又惊又怒,脚尖挑起地面都沉重镰刀,奋力挥刀斩向祂,海妖忽而消散了。
祂,和祂脚下的船身,一同消散。
蔚秀脚下悬空,手中镰刀不见,她坠入了冰冷的海水里。
四面八方的寒冷侵袭而来,厚重衣服灌满了水,像有数只手,把蔚秀往下拖。
她在水中努力睁开眼,蔚秀胃里灌进去了几口海水,但她并无呼吸不畅的感觉。
模糊的人影靠近她,是奋不顾身跳进海中的傀儡。
傀儡后跳入海里,他抱住蔚秀。傀儡不知道蔚秀能在水中呼吸,他与她唇对唇渡气,把人拖上岸。
蔚秀吐出两口水,她身子又冷又烫,意识不清醒。
傀儡背着她飞快跑回了度家。
东方既白,度玉京睡眠浅,庄园内的小动静都能将他惊醒。
躺在沙发上的蔚秀乌发全湿,他送的斗篷掉了,衣服湿透,她面色潮红,额头烫得惊人。
“你带她干什么去了。”度玉京探了探蔚秀额头,冷声质问傀儡。
房间内铺着了地暖,壁炉烧得旺盛,气温却降至了冰点。
“海上出现了一艘船。”
傀儡脱去她湿掉的衣服,只剩里衣时,女仆人接手了他的工作。
空旷的塔楼忙碌起来,家庭医生在睡梦中被拉起来工作,仆人们煎药熬汤,几勺子热汤灌下去,蔚秀冻得发抖的身体好了些许。
“穿上有个看不清脸的人,他们只出现了一小会,突然就消失了……蔚秀掉进了海里。”
“海市蜃楼?”度玉京为蔚秀喂汤药,她枕在他大腿上,身体烫得惊人。
“不是,不是幻象。那人真的存在,他带走了她。”
断掉的傀儡线挂在傀儡指缝。
傀儡线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它们断了,就像他的十根手指断了一样,锥心的疼。
度玉京神色不变,眼眸沉沉。
塔楼内折腾了一上午,昏迷不醒的蔚秀被送到了二楼房间。
路过人放轻脚步,防止打扰到她休息。
傀儡用冷水给蔚秀擦了身体,他出门去拿药。
房间里只剩蔚秀。
门窗紧闭,屋内无由来的刮起一阵风,吹动窗帘拂动。
窗户开了个小口,放进来一丝丝冷气。
拂动的窗帘停下来,万籁俱寂。
蔚秀闭着眼,她的眉头皱得更紧,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感受到了不舒服。
灯塔、破船等种种元素在她梦里游荡,来到雪淞镇后经历的各种事、见到的人在她眼前走马观花地跑了一圈。
蔚秀一会儿梦见自己被街道上的怪物们分食,一会儿又梦见伏应向她开了一枪,最后梦见她沉入海底,人们打捞出尸骨,烧成灰,送去百日葬。
她和她的堂叔一起,他们都死在雪淞镇。
蔚秀无声尖叫着,她想要自梦里醒来,怎么都醒不来。
床榻塌陷,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一片圣洁的衣角搭在蔚秀身侧,稻荷神拿下盖在蔚秀额头的湿帕子。
宽大的手掌盖在蔚秀额头。
她发烧了。
蔚秀唇瓣动了动,喃喃自语。
都烧得意识不清了。可怜的小信徒。
金色的光芒飞入蔚秀体内,神力在抚慰她。
蔚秀血管内躁动的血液平缓流淌,困扰着她的噩梦被稻荷神装进了细瓶口的小瓶子里。
蔚秀没有再说梦话,伏在她眼下的睫毛还在抖动,蔚秀睡得并不安生。
这几天,她累坏了。
稻荷神不知道蔚秀经历了什么,祂的神力在蔚秀体内游走了一圈,再注入祂指尖。
神力告诉祂,蔚秀的身体很疲惫,她需要好好睡一觉。
稻荷神抱起蔚秀,祂骨架大,抱小信徒就像在抱个不安的孩子。
神力编织成童年的摇篮,祂轻轻拍着蔚秀的背,为其抚平梦境的褶皱,直至蔚秀完全陷入祂创造的美梦中。
蔚秀梦见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慈爱的母亲抱着她,哄她睡觉。
她往祂的怀中钻,手指用力沓樰團隊地扯着祂的金发。
蔚秀高烧退了,稻荷神俯身放下蔚秀,祂轻柔地掰开蔚秀攥着祂头发的手指。
稻荷神的动作忽而变慢,不确定地将鼻尖贴近她的颈窝,细嗅。
她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神明无私慈悲,但祂们最忌讳信徒不忠心。
稻荷神又捧起蔚秀的脸看了看,祂喜欢这位信徒,所以要一心一意地对她好。
要是她信仰别的神去了……
不可能。
屋内静如止水。
神停留了好一会才离开。
***
蔚秀睡了一天一夜。
她独自在床上醒来,身侧的被子缭乱地堆着,她旁边睡过人。
傀儡吗?还是度玉京?
蔚秀掌心攥着一根长长的金发。
粗略估计,它得有两米长。
排除所有怪物。
蔚秀想到了稻荷神长至脚踝的金发。
她掀起被子,看见了一枚稻禾样式的金色胸针。
是稻荷神别在宽大神袍上的那一枚。
蔚秀把胸针揣怀里。
一觉起来,她精神抖擞,进屋照看她的傀儡发现蔚秀醒了,宝石做成的眼睛盈着水光,红着眼睛向蔚秀道歉。
“你道歉做什么?要不是你,我说不定都淹死了。”
傀儡用袖子擦眼泪。
他询问蔚秀要不要回去,他们已经在度玉京家里住了三天。
蔚秀家里的怪物很担心蔚秀,他们来看过一次,度玉京没让他们进门。
怪物们一定急坏了。
蔚秀正想收拾东西,度玉京从花园回来,手里把玩着一枝槲寄生,叶子上带着雪花。
“今夜是平安夜,明天圣诞节。”
原来天快黑了。
这三天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
蔚秀决定明天再走。
她给家里的怪物们打了电话,报平安。
蔚秀睡了多久,傀儡照顾了她多久。
他一天一夜没合眼,被蔚秀推着上楼,让他先去休息。
“怎么想到去灯塔?”
槲寄生搭在度玉京腕边,他看着报纸。关于灯塔的报告占据了大部分版面。
“总不能在镇里等死吧。”蔚秀没放下电话,她熟练地拨通兰道家的电话号码。
在对方接电话前,她和度玉京聊天。
“吸血鬼一定活得很久吧,他们是不是很了解雪淞镇的历史?”
“兰道是雪淞镇最古老的家族,问问他们或许会有收获。”
度玉京眼睛不抬,他说。
兰道家城堡里的仆人接起了电话,片刻后,厄洛斯的声音传进蔚秀耳中。
昏迷这段时间,蔚秀被困在过往经历中。
厄洛斯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回响了千百遍。醒来又听见,蔚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听说你掉海里了,现在身体怎么样?”
约茜兰道不允许厄洛斯跨进度家半步。
厄洛斯没能去看她,但打听到蔚秀没事,稍稍放宽了心。
蔚秀:“怎么连你都知道这件事?”
“嗯,报纸里说灯塔莫名其妙亮了,连水也浇不灭。火燃起来的那夜,你掉进了海里,镇里人人都在传是海妖作祟。对了,你找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