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洛斯放下袖子,用病服遮住手腕的针孔和伤口。
他的表情和容貌向来都没有攻击性,稍长的金发该剪了,碎发有时会挡住眼睛,挡住蔚秀在他视野中的轮廓。
“他们认为我有双重人格,患的是精神分裂症。”
闲来无事,厄洛斯拿过水果刀,中指有笔杆压出来的薄茧。
进精神病院后,厄洛斯唯一的消遣方式是画画。
他那双手手指生得笔直修长,指甲整齐,手指很瘦,薄薄的一层皮贴着骨头,但不会显得难看。
“他们说我因为妒忌,杀死了更得父母宠爱的弟弟。此后,他的灵魂变成了我的第二个人格。”
他用这双手给蔚秀削了一个苹果,苹果被切成小块,装进盘子里,递给蔚秀。
“我不会做出这种事。蔚小姐,你相信我吗?”
厄洛斯用从护士那得到的姓名来称呼蔚秀。他语气礼貌,嗓音干净,像一个乖顺的好孩子,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
“我的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我没有弟弟。假使我真的有弟弟,我一定很疼爱他。”
蔚秀一时哑然。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辛,在厄洛斯纯真的眼眸中,她吃力地点点头。“我相信你。”
……个鬼。
“那最后一条规则是什么?”
蔚秀吃着自己买的苹果,甜滋滋的汁水在唇齿炸开,她示意厄洛斯也吃。他身形瘦弱,摇摇头。“我不喜欢吃苹果。”
“姐姐。”兴许是注意到护士折返,厄洛斯换了称呼。“现在几点了?”
“下午四点吧。”她到家的时候偏晚,老宅子离精神病院并不近。
雪淞镇维度高,至十二月起,白昼时长只有几个小时。
厄洛斯没有答话。
蔚秀清清明明的眼眸映着日头的余晖,被他的视线引向远方。
深冬,寒山肃杀,枝头树叶凋零,冬意深深,落日的光芒悬在地平线之上。
“太阳要落山了。”
厄洛斯的目光有过片刻的放空,他的唇瓣动了动,倒数时间。
好半天,他对蔚秀说出一句话。“我在精神病院见过你的堂叔。”
“——我猜的。我猜他是你的堂叔。病院里口口相传,有个运气好的,继承了远房亲戚留下来的亿万宝藏。”
蔚秀打起精神,“他也进来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堂叔有精神疾病。”
在继承遗产之前,蔚秀对这位堂叔并没有多少好感。
她生长的地方也是个普通的乡村小镇。
在蔚秀记事起,堂叔拥有混混的一切缺点。他中学打架辍学,整日游手好闲,经常向蔚秀的父母借钱。
在他离开小镇、加入冒险队的前一天,父母在上班。
放假的蔚秀做着寒假作业,堂叔翻窗进屋,他一把推开阻拦的蔚秀,动手将他们家翻了个底朝天,把能换钱的东西都带走了,甚至一把扯走了蔚秀的长命锁。
小学生蔚秀在茶几上撞破了头,蒙被子里哭上一天。
蔚秀记得他以前的嘴脸,第一次在新闻上得知他成为冒险家并发现新大陆时,她难以想象,一个道德败坏之徒竟然有此等奇遇。
拿到遗产后,她百感交集,像是堂叔在多年后,突然连本带利、加倍还了之前欠他们家的钱款。
“住过一两天,就走了。”厄洛斯答道。
“那个时候堂叔多少岁?”
“不老不少。三四十岁吧。那个时候我刚进精神病院。”
堂叔五十五岁死的。
如果这小子几岁就进了精神病院,算起来年纪的确差不多。
“堂叔留下的房子里有只恶魔,简直算得上阴魂不散。”
昨夜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
蔚秀说:“他看起来很可怕,但没有攻击我。”
“昨天晚上么……”他默念,突然笑起来。“我们又说远了。”
显然他是故意的,扯远话题,消耗时间。
言语过于苍白,厄洛斯觉得还是让蔚秀切身经历一遭比较好。
“现在才下午四点半,白昼越来越短了。”
太阳沉入地平线,走廊亮起灯光。夜晚风冷,蔚秀有些不习惯,她搓搓手掌,看见护士背着手,步步紧逼。
蔚秀看不清护士的神色。
她听见了奇怪的声音,类似于蔚秀来到雪淞镇的第一天、将耳朵贴在卫生间门口听见的沙沙声。
仔细听又不像,蔚秀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浑身僵冷。
她的目光落在了厄洛斯曾指过的坟场。
泥土里钻出来一只手,一只干枯露骨的手。
露骨,指的是它的皮肉脱落,露出骨头。
厄洛斯清亮亮的嗓音穿透夜色,在暗藏杀机的精神病院显得尤为突出。“比起前面的规矩,最后一条解释起来有些麻烦。”
“请记住,不要在[夜晚]出门,不要在[夜晚]离开自己的[领地]。”
“什么——”
蔚秀被扣住手腕,手上传来的大力带动她身体右旋,跌到厄洛斯身前,病服印着的条文在眼前放大,她和刀光错身而过,几根碎发被削落。
护士的刀尖插入了栏杆。
稍远处,坟地的泥土发生了可怕的异变。
多只手臂从泥土身体中钻出来,丧尸的破烂骨头嚓咔嚓咔响,它们的身体渗出黄色脓水,非常臭,令人作呕。
它们踉跄着前行,随手捡起的树枝、刀是武器,再不济,它们还有一口没有腐烂的牙齿。
“欢迎来到雪淞镇。”厄洛斯的声音淹没在风里。
鬼怪被甩在身后,他攥住蔚秀手腕,拉着她逆风奔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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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惊魂一夜
飞扑过来的丧尸被厄洛斯抬腿踹飞,它拦腰摔在栏杆上,骨头如沙倒。
风贯穿走廊,掀起蔚秀披散在肩头的长发。她踉跄着往前大步奔跑,张口呼吸时吞进寒冷的空气,嗓子眼干涩的疼。
蔚秀回过头去看,护士拔刀,双腿呈x形扭曲,眼睛泛白。
护士跑过来时被蔚秀踢翻的扫帚绊倒,仰面倒下,手中刀滚出几米。
寒意深深,医院的花园公墓满目狼藉,丧尸衣衫褴褛,有的顺手捡起生锈的长铁皮做武器。
丧尸们翻越围栏,将武器插入护士背心,血滋啦溅上灰白墙壁。
“还看,里面有你认识的人吗?”
厄洛斯胸口起伏,他喘气,朝蔚秀开了个玩笑。
咀嚼音传来,蔚秀急急收回眼。
她和厄洛斯三步作两步,趁着丧尸分食护士的功夫,奔到二楼。
他跑到一扇门前,两三下开锁,把蔚秀推了进去。
“我的房间在这里。那算是我的[领地]。”
厄洛斯侧身躲过扑向他的医生。医生是个枯瘦的老男人,此刻的他失去了人类的基本形状,变异伸长的双腿着地,手臂捧住自己头,脖颈的切面长出五官。
医生的头飞出去,撞上楼梯口的丧尸。
厄洛斯转身进屋。
他手指翻动,利索锁上门。
蔚秀一颗心怦怦直跳,她猜出这是精神病人的宿舍。
在对面的角落,坐着一个垂着头的男人。看衣着,他就是警察局里大喊大叫、声称自己见到了怪物的人。
蔚秀咽了口唾沫。门外撕扯声不断入耳,怪物们在自相残杀。
它们没有试图突破那扇脆弱的铁门。病房内显得相对平和。
蔚秀小心走向那个男人。
他一动不动,额头短发里流出一滴一滴的血液,溅落在地面。
在今天上午的一面之缘中,她认为对方和自己一样,是误入诡异小镇的人类。
“喂。”蔚秀停在他的两米外。她顺手拿过病房墙上靠着的扫帚,戳了一下他。
“你,没事吧?”
蔚秀听见他吐出两个短音:“没事。”
他身体歪斜,无力地靠在床边。
放在脖颈上的头颅咕噜咕噜滚下来,露出失去了五官的脸。
失去唇瓣的嘴巴一张一合,回答蔚秀的问题:“我只是有点死了。”
“啊——”
蔚秀双腿发软,快步后退。
锁上门的厄洛斯面无表情转过身,手臂在她的腰间扶了一下。
待她站稳,他走过去拎起头颅,开窗,将室友的尸首丢到窗外。
水果刀嵌在了医生头颅的骨头缝里,暂时拔不出来。
厄洛斯放弃了它。他失去了武器,背部靠在墙壁上,垂眸擦去指尖的血液。
“随便坐。”
病房光色昏黄,他的大半张脸隐入黑暗。
病房里有十二张床,其中十张没有被褥和生活用品,灰尘成堆。
无头室友坐过的那张全是血液,不能容人。
唯一整洁的是蔚秀腿边的单人床榻。那应该是厄洛斯的床,他收拾得很干净,被子整整齐齐叠在床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