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
有只黑棕小鸟跳着跳着,双脚站在了墓碑供台的边角,完全不怕人般地发出一声啁啾。
许思祈抬头。
黑棕小鸟啄了一口苹果,又是一口,然后扑哧着飞远,每片羽毛都光洁而自由。
令人想起了那只无人机。
它轻巧,灵动,其貌不扬却升入高空,穿过枪林弹雨,带她见证人间最惊心动魄的烟火。
被人取回手里时。
它的主人望向自己,目光平静,温和,却最坚毅。
许思祈笑了:“…但是我想试试。妈妈,我想试试,你觉得我可以吗?”
回答她的,是风的抚摸。
-
起身后扶着边台站定,许思祈歇了好久才褪去眩晕感。
弯腰捏了下麻木的小腿,许思祈跟妈妈告别:“我走了哦,下次再来看你。”
她理了理花束被压瘪的包装纸,指腹抚过照片,轻声道:“妈妈,我早不怕鬼了,欢迎你来我的梦里作客。”
许思祈放下了花束和苹果,将其余东西连带着一起搁下了。双手空空,整个人飘飘然地仿佛刚才的黑棕小鸟。
做决定是最累的。
做完决定后的奖赏就该是轻松。
许思祈勾唇,双手插入衣兜,悠闲地往外走。
她刚转过白色矮墙的折角,鞋尖拂过尘土,旁边就传来一道熟稔的、低沉的声音。
“思祈。”一位年近五十的儒雅男人,穿着双排扣的毛呢大衣,激动上前。
“爸爸等你好久了。”
*
许孝南就知道今天会在这儿遇见许思祈。
他姑娘从第一次来这儿的痛哭流涕,泣不成声,到如今的云淡风轻,甚至转角时的那一抹微笑。
时间果然会教人成长。
伤疤总是会愈合,血缘总是最浓厚,所以思祈终会理解他。
“爸爸给你打的电话怎么没接?”许孝南温声问道,又自行帮她解释,“没事。可能是你换号后没备注,被认定成骚扰电话了。”
“奶奶已经出院了,就年前几天,过年那阵子天天念叨你没回来,怪想你的,你怎么都不给她打个电话...”
这话有点儿抱怨的意思,许孝南立刻补救:“没事。抽空去看看她就好了,你平时学习什么的也忙。”
许思祈张唇,看着面前与自己有几分像的男人,眼皮松弛地挂在眼珠上,法令纹深厚,从鼻翼两侧蔓延至喋喋不休的嘴唇。
她喉间哽塞,说不出话。
“思祈,跟爸爸回家一趟,好吗?”许孝南躬身,双手轻按她肩上。目光恳切,语气里带着些许不确定。
许思祈点了点头。
世界上最难丢弃的两个东西,一个是至亲血缘,一个是社会身份。
前一个她已经失去了。另一个,许思祈想到自己过期的身份证。
“...户口簿还在吗?”许思祈对着激动的许孝南说出了第一句话。
许孝南笑容微滞,随即疑惑接道:“在家的柜子里存着,你要...”
“我要办身份证。”许思祈说。
“行行行。”许孝南高兴地应她。
许思祈被领着上了许孝南的车,她没坐副驾,而是到了后座。
伸手拴好安全带,乾山公墓的沉寂在后视镜中节节倒退,被城市的热闹和许孝南的声音逐渐覆盖。
“思祈中午想吃什么?我叫梁阿姨给你做,你梁阿姨做饭比以前更好吃了,嘉宇都长胖到快100斤了,班上同学还嘲笑他说他是小胖子呢。”
许思祈垂睫没说话。
许孝南一点儿都没被许思祈的毫无回应所冷场,相反,像是话痨病患遇上了安静耐心的倾听者,一桩桩地跟她细聊着。
奶奶。
梁阿姨。
许嘉宇。
一件一件,生活的一地鸡毛,在幸福的人眼里也能被穿成温暖御寒的绒衣。
许思祈无感,无所事事地玩弄自己的手,观摩手心掌纹的走向。
明明上一秒还毫无负累。
下一秒,又开始石重千斤。
-
停完车,许思祈跟在许孝南身后,听他唏嘘般追忆过去。
“以前思祈上高一的时候就走这条路吧?可惜那时候忙,爸爸都没能多送你去上几次学。”
“我记得你喜欢吃那家的盐水鸭吧?等我一下,爸爸去买一只。”
拎着打包好的纸带,许孝南又说:“刚卖盐水鸭的阿姨看见你了,问是不是我闺女,还听说你考上了宴大夸你厉害呢。欸,我们思祈真聪明,嘉宇就不行,人笨又不努力。”
“……”
许思祈沉默地听他言语,连抬睫的反应都没有,只是低头走路。
拧开门锁,许孝南鞋都没换,急忙就往房间里走去,兴奋道:“妈,你看谁来了?思祈来了——”
头发花白的老人趿上针织拖鞋,扶着门框,略微肥胖的身子侧着。
被皱纹压挤的眯缝眼从上到下打量过她。从女生苍白的面容,到踩在防滑垫上不肯进屋的脚。
她冷笑一声:“哟,稀客来了。”
第64章 她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