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最后的念头,即使路上阿庆已向我说明事情全部,即使我已明知云峥此时只是高烧不退、腿上有伤,而非真有性命之忧,我还是没有在半路离开,还是随阿庆来到了城外栖迟居。
看一看云峥,看一眼再走……我心绪庞杂纷乱,似在黯淡天色中纷纷扬扬的雪花,自己也看不清楚想不清楚,只是看一眼云峥的念头,因后怕云峥真的出事,而格外强烈,压住了我心中所有的迟疑与退缩。
其时天色已黑,马车抵达栖迟居时,居内侍从提灯来迎,阿庆为我带路至云峥房前。
我推门走进房中,走近榻前,望向榻上的年轻男子,见他面庞身形都清瘦了不少,昏睡中双颊因高烧洇着病态的潮|红,似身体正被暗火灼烧着,十分地难受。
榻边放有凉水与毛巾,我就拧挤了一道湿毛巾,坐在榻边,为云峥擦拭脸庞。擦着擦着,云峥缓缓睁开眼来,似只是半醒,仍是神志不清,他目光凝伫在我面上,微微一瞬后,眸中漾起孩子似的明亮笑意。
第33章 第 33 章
本是想看一眼云峥就走, 可真走到他跟前,见他烧得这样难受,见从前意气风发的云世子, 伤病得这般形容憔悴,我便没忍住在榻边坐下,拧挤了湿毛巾,为云峥擦拭脸庞、缓解他身体的不适, 心内想着将这毛巾拭热了再走。
却才轻擦了没多久,就见云峥慢慢地睁开了眼。但云峥应是烧得糊涂了, 纵然睁眼醒了,也还是意识不清, 不然他此刻见到我,怎会是如此含笑看我, 在芙蓉楼那夜, 我对他说了那样的话后。
我攥着手里已然温热的湿毛巾,想着要不要将毛巾搁回水盆里, 就起身离开时,见神志不清的云峥,竟缓缓地抬起了一只手,轻握住了我正执毛巾靠在他脸颊处的那只手。
云峥温柔地握着我的指尖, 望我的眸光在灯下亦是温柔。因为发烧,他墨黑的眸子红红的、湿湿的,让人想到春夜落雨, 春泥湿软,落红明艳。
“你是来和我看雪的, 是不是?”云峥轻轻地说道。
我原是想云峥这会儿烧糊涂了,是在说胡话, 但转念又忽然想到从前我和云峥交游时,曾同他吟过一首偈诗,道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当时云峥曾与我约赏这人间好时节,我那时还未想着要和云峥彻底断了往来,就应了下来,应了与他秋时赏月、冬时看雪。
我忽然记起来,那时云峥说过,他家在京郊凌山脚下有座名为栖迟居的别院,栖迟居背靠凌山、面临洛川,风景优胜,冬日里落雪时,真似古人所云“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景色绝美。云峥说,冬日第一场雪落下时,他定会邀我来栖迟居赏看雪景。
我没能应约,因在今冬第一场雪落下之前,我就同云峥说,要与他从此不再往来。阿庆说,云峥今日只身在栖迟居庭中坐看了大半日纷飞的白雪,云峥一个人静静地看雪时,在想什么呢……
云峥告诉了我,在此时,温柔而坚执地握着我手时,“雪落时,我一直在想你,想你会不会来。”
“你来了。”云峥唇角弯起笑意,似孩子吃到了心爱的糖。
我正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时,又听云峥含笑轻叹着说道:“这梦真好,我喜欢这个梦。”
我闻言怔住。烧糊涂了的云峥,这会儿是以为他自己正在做梦吗?
像真是如此,云峥含笑望我的眸光浮起隐约的感伤,他轻轻叹息着道:“我知道,只有在梦里,你才会来。”
我微颤了颤唇,不知要说什么好时,见云峥一手撑在身边似要坐起身,忙扶住他半边身子,帮他坐稳,又见他似是还要下榻,忙拦住他道:“天冷,还是在榻上歇着吧。”
云峥一只手仍紧握着我的手,他乌睫微动,说道:“可是,雪很好看。”
我像哄孩子似的,“明日再看吧,外面还在下雪,雪不会化的。”
烧糊涂的云峥,这会儿也真像是个孩子,“好吧”,他这样说着,望我时眸光同他手心一般暖烫,唇际笑意也似是暖的,“那我得将这梦做得长久些。”
既是“梦”,那么也许我稍微待久一些也无妨,回头让阿庆他们不要说我来过就是了,本来这就是他们私底下的主意,云峥平日那性子,哪会允许仆从瞒着他自作主张呢,阿庆他们闭嘴不说,也少一回云峥大发雷霆,对他们来说也是好事。
阿庆是因云峥不好好喝药治病养伤而诓请我来,当务之急,是让云峥将药喝了。我进这房间时,阿庆就将又一碗刚煎好的药放在榻边几上,这会儿药汤正好不烫了,我就对云峥说道:“你将药喝了吧。”
我原要抽手出来去捧那碗药,但云峥似舍不得放开我手,为此他自己用另一只手将药端到身前,却也不急着喝,就盯着那弥漫着酸苦气息的黝黑药汤。
“快喝了”,我催促道,“这会儿还温着,再不喝就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