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急之下,她伸了脖子慌慌张张往边上一指,嘴里竟是跟着吐出字来:“我……那……”
趔趄之下,裴成远原是气极了,不想,耳畔传来的声响陌生又异样。
他倏地掀眼。
是两个模糊的单字。
伴着那细小的声音的,是同样急得快要发抖的手,指的是隔壁大开的屋子。
想要质问的话便就生生压下。
他微微偏头,压下的目光一转,而后,一瞬不瞬地,落在了她颤抖的唇上。
不仅是他,便是严之瑶自己,也愣住了。
几个月了,她从不曾发出过一个音来。
猛地抬眼,刚好瞧见边上同样惊喜的两个丫头。
“小姐,你刚刚……”
话头却是被人截断,少爷的声音响起。
“刚刚说什么?小哑巴,你大声点。”
露华觉得少爷真的是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此时此刻,他竟然还凶小姐!
春容想着,老天爷,少爷竟然把哑巴小姐气得都说话了!
严之瑶却是没想这么多,她伸手抚上自己的喉咙,还沉浸在震惊中。
得了裴成远这一句,才堪堪相信了刚刚的声音真的是自己发出的。
她试着张了张嘴,又张了张。
裴成远就这么瞧着她努力挣扎了一番。
最后无果,一双快要红透的眼看住了自己。
古怪。
为什么他也跟着觉得喉咙紧了紧。
片刻,他一挥手:“行了,以后再说吧。”
严之瑶不察,就见他转身往边上的书房走去。
院中,丢了主仆三个,另两个赶紧奔过来。
“小姐,你会说话了!还能说吗?”
“不急不急的,小姐,咱们慢慢来。”
“小姐你说啊——啊——”
刚要试试,那边檐下,少年已经站定撇来一眼。
“哦,忘了说,你只有一炷香时间求教。”
严之瑶抬头,不是,夫人答应的是半个时辰啊。
裴成远瞧着她质疑又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突然好心情地又解释道:“原本是半个时辰,但是呢,刚刚你院里的树枝欺负人,而你,小哑巴,你还无缘无故扒拉我腰带,其心可诛!啧,在你院子里,我时时刻刻都可能会受到伤害,太叫人害怕了。” ???????
说完,他抬起一根手指:“所以,一炷香。爷已经很仁慈了。”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讲什么?
严之瑶觉得人不要脸,真的是天下无敌。
然而,一想到往后是他来教,顿时又觉得一炷香也够了。
够得很。
无法,她只能跟着进去。
裴成远已经径直过去坐在了案前,很有主人的架势,他一伸手,就捞过她练过的厚厚一沓纸。
严之瑶乖顺站在边上,大气也不敢出。
之前他就看她的字不痛快,如今真成了夫子,可不是得挑得更厉害。
只是,等了半天,翻看的人仍是没讲话。
他低着头,侧颜紧绷,严之瑶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他越沉默,她心里便就更没底。
到最后,终于是鼓起勇气捱过去几步。
裴成远真的是第一次见这么没有天赋的人,究竟是怎么把横撇竖捺写成这般模样的?
对着字帖都描不出来么?
他想要嘲讽,却发现一时间竟然找不出一个最有力的切入口。
甚至,他都有点同情自己了。
这样的学生,怎么教?
纸页忽得一暗,是她靠近了些。
呵,这学生还敢自己先撞上来。
裴成远抬眼,没好气:“干嘛?”
眼前的少女明显是被他的语气杀了一道,眼神都闪烁了。
不过很快,她就端得面上平静,开始比划。
严之瑶注意到,随着她的动作,裴成远的眉头便就跟着抓了起来。
小小年纪就爱皱眉头,往后肯定长皱纹的。
她心道着,小心看他神色。
“你问我,为什么还不教你写字?”裴成远将她的字丢在了桌上,“你说呢?”
严之瑶噎住了。
这是她能答得上来的?
嗯,能。
少爷问了哪里有不答的道理。
思忖半晌,她抬手。
只是一个动作,便就听得少爷不耐地呲了一声。
本能地,她立刻停了动作。
“……差……”
裴成远挑眉。
这是今晚第二次,听见她的声音。
少爷很满意,这满意叫他忽略了方才乍一见到她字产生的畏难情绪。
他突然发现,逼得她讲话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严之瑶艰难吐出这个字便就抿唇,她觉得自己现在像个牙牙学语的孩童。
还是对着这样一个少爷,实在丑得慌。
不过有人不是这么想的,不仅不这么想,甚至突然转性,开始大发慈悲起来。
裴成远:“嗯,答得好。”
严之瑶:“……”
裴成远:“拿笔吧,爷只教一次。”
第15章 万事开头难
话虽是如此说,少爷却并没有站起来,他只是翘着二郎腿看着。
严之瑶周眼屋子,觉得确实不该对他抱有不该有的期待。
让位是不可能让位的,所以,她准备另拣一个座位。
“找什么?”裴成远的戒尺便就跟着叩了叩桌案。
少女肩头一振,俯身去抓笔。
“你不会是想坐着习字吧?”他问。
而后,从对方错愕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
少女站着,他坐着,此时他仰着头瞧她,颇有些失了气势,是以他连带着坐着的椅子往旁一让做了个请的手势:“就这儿,站着。”
上来就罚站?少爷是来公报私仇的吧?
露华春容守在门边,敢怒不敢言。
两个丫头紧张盯着主子。
只等小姐瞧出少爷的真实目的,命她们送客。
严之瑶瞧着他让开的位置,没让多少,刚好够她端正站在案前。
纸是之前她就铺好的,墨也是提前研透的。
少爷理所当然地说完就重新歪靠在椅背上,单等着她动作。
也罢,少爷定是被侯爷和夫人摆了一道才被迫收下她这个学生的,有脾气也正常。
第一次上课么,总得让少爷出出气。
思及此,她依言站了过去。
舔了墨,严之瑶躬身,将要落笔,手腕被戒尺点住。
“谁叫你动了?”
竹制的戒尺清凉,抵在手腕上叫人精神都跟着一个激灵。
不是教习字么?
严之瑶狐疑看他。
“爷只叫你拿笔。”裴成远收了尺,“背不需这般躬,往前一点就行。”
这次,戒尺压在了她肩头,带着她直了直身板。
接着,裙角被敲了敲,少爷的声音接连传来:“脚分开,站稳。头,头别看我,看你面前的纸!”
严之瑶立刻照做,生怕下一刻那戒尺就敲了脑袋。
但是少爷还不满意。
“手臂,手臂也打开。”裴成远看她哪哪都有问题,“不要夹着,悬空,懂么?悬!”
严之瑶赶紧将右臂抬了抬。
这次,少爷没继续训人了。
但是,也没有教。
严之瑶端着这个姿势半晌,已经有些酸。
不由的,她想看看旁边人。
“站好!”
严之瑶:“……”
春容踮着脚往里头看,小声与露华道:“少爷这是……练兵吧?”
不是说教习字么?
怎么只叫小姐这么站着,这多累啊?
倒春寒的天气,冬衣还没来得及换春衫,这手臂得多辛苦。
露华注意力却是在小姐面上,只等着小姐一个眼色就想法子去救。
严之瑶却根本是无暇去给自家丫头递眼神,一方面,胳膊已经开始发抖,另一方面,边上还有个虎视眈眈的,不时提醒她姿势。
咬牙,捏笔的手也开始管不住地开始颤。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压上,眼前的纸暗了一层。
紧接着,手里便忽得一空,带着一道冰凉扫过。
是指尖染了墨,而笔,已经到了裴成远手里。
他抽得极快,根本不给严之瑶反应的机会。
她下意识地先瞧了一眼晕黑的几根手指,乌黑,再看,才对上少爷板正的脸。
到底是有些委屈的。
她定定看住他。
裴成远不闪不避,在她的注视中微微牵唇:“怎么?严将军没教过你,打仗被人抢了刀,光只会瞧人是没用的?”
严之瑶:“……”
他弹弹笔杆,复又递了回去。
似乎一点也不期待她的回复,更不需要她回复。
接过笔,严之瑶捏紧了些。
谁料,同样的事情,接连发生了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