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的男子原是瞧着车上人的,此番顺遂而下,点在了他身上。
啧。
他收回视线,一步纵上车,掀了帘子进来拍了拍车壁:“走了。”
动作一气呵成,没给人反应的机会。
车身一晃,严之瑶手里的帘布一抖,重又遮好,隔开了外头光影。
少爷抱着胳膊坐在对面,开口就欠得很:“你,矜持点。”
严之瑶咬牙,忽然瞧见他露在外头的那只手,指节上的伤结了痂,她放缓了语气:“今日只是各家女眷一起赏赏花说说话,说的是时兴的缎子、首饰、胭脂水粉……”
说到这,对面掀起眼。
严之瑶不疑有他继续道:“还有妆面,以前我都不知道描眉还有这么多讲究,原来什么脸型就该画什么眉形,好比圆脸就可以画细一些的水湾眉,若是长一些脸就可以画长眉,可以稍作修饰……”
“严之瑶,”少爷突然打断,“你是不是哑久了,现在是报复性讲话呢?”
“……”严之瑶觉得有的人生来就是气人的,她揪了衣袖,尽量心平气和,“我怕错过什么细节,所以都说与你听。”
裴成远被这个答案震惊到了,半晌,他问:“你凭什么以为爷乐意听?”
对面的人似乎是有些迷茫,也看着他,无辜道:“我以为你要我来接你,是因为想要点拨我。”
很好,以退为进是吧,裴成远想,这人不愧是将军家的,兵法学得可以。
甚至,她还又接了一句:“原来不是吗?”
“自然不是!”
“那……难道你想让我见寒邃?”
此话一出,裴成远都差点要给她竖起大拇指了。
人才啊人才。
对峙良久。
裴成远终于是开了口:“还有呢?”
严之瑶立刻又道:“我今日还见到合庆郡主了,不过……她好像很看不上我。”
“是吗?”少爷淡淡道。
“不过,她提醒我若是不想嫁给南戎王就要早做准备,可我不知道她是何意。”这也是她今日实际想要问少爷的,毕竟这京城里错综复杂的关系,他最清楚了。
“哦?”如此,少爷好像才有了些兴趣,不过这一个哦字之后,却也没继续,“还有其他人找你说话没?”
“有。”严之瑶将戚清婷赏花时候的话复述了一遍。
少爷更是听得有些乏味似的点了点额角,最后发话:“我知道了。”
罢了,他一掀车帘,严之瑶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裴成远莫名瞧下:“干嘛?”
“你别跳车。”严之瑶收了手,尴尬,“叫人误会。”
“……”裴成远瞪着她,“误会什么?”
误会侯府姐弟交恶,半路她把弟弟逼得跳了车。
可严之瑶说不出口,怕是说出来就是少爷逼她滚下车了。
“停车!”少爷拍了车壁。
她眼见着对面我行我素,兀自将气咽下,只是瞧着他。
少爷面色不豫,终于长手一伸:“下去。” ??????
裴成远:“花容坊,京城最大的胭脂水粉铺子,下去买够再回来。”
严之瑶扭身,瞧见巨大的店铺招牌,不明所以:“啊?”
“你叨叨一路了,究竟买不买?”少爷不耐烦了,“是要爷亲自给你挑?!”
“……”
第39章 一见如故
马车就这么停着, 花容坊的小厮已经迎出来:“客官可要进店?”
这是提醒他们的车拦了门了。
如此,不下去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严之瑶无法, 只能动作。
露华有些意外,不过还是跟着主子往里头去。
进店之前,严之瑶又回头瞧了一眼, 车夫将马车往边上挪了挪, 让开路来。
裴成远还当真是在等着。
“小姐?你要买胭脂?”
“就……随便买点吧。”
接客的老板还是头一回看进花容坊满脸不情愿的女孩子, 稀罕, 这不碰上挑战了么?
于是,严之瑶足足听老板亲自将所有的时兴款都吹了一遍,吹得她还真的有点动心了。
“你是说, 这个颜色是刚出的?”
“是啊!小姐肤白, 旁人怕还涂不出效果呢!这檀色啊比朱色挑人呢!”
严之瑶嗅了嗅。
老板赶紧又道:“这里头不仅用了丁香、零陵香,还加了白檀香,小姐识货!”
这个香那个香的,她识不出来, 只觉得今日脑子里被塞了太多东西。
“小姐可以试试,我们这儿有开了盒的可以试妆。”老板道, “不适合啊, 也无妨的。”
露华伸手接了, 望着主子:“小姐, 咱们试试?”
马车内, 裴成远等得有点饿, 他左右瞧了瞧, 发现车里啥也没有, 遂撩了帘子往外头瞟。街上的店家都开始上灯, 一盏盏地从街头到街尾,一点点的光晕便就连成一片。
已经许久没有陪人逛过街市了,小时候阿姊身子不好,一年到头出门也没几次,那一年花容坊刚开业,热闹得紧,他们将好经过,阿姊却没进去。
“阿姊不喜欢胭脂么?”他啃着烧饼问。
阿姊咳嗽几声,缓缓道:“我常年在府里待着,没事涂来做什么?”
“嗯……阿姊不打扮也是最好看的!”
彼时阿姊笑,他也笑,然后偷偷跑出来买了一盒,悄悄塞在了阿姊的妆奁里。
那般好看的颜色啊,阿姊却只用过一次。
只一次,他看见她对镜描唇,瞥见他偷瞧,还故意虎了脸赶他走。
他却兀自快乐得很,想着那人能叫阿姊能这般鲜活起来,实在再好不过。
“阿姊,我是不是要有姐夫了啊?”
额上被敲了一下,再抬头,阿姊从来苍白的脸上却已经染了红,嘴里还在骂他没个正形。
他以为,阿姊总归是要好起来的。
可原来天妒红颜。
“裴成远。”
有人在车下唤他,裴成远垂眸。
少女微微仰头:“走了。”
他迟钝地眨眨眼,那身影便就转身上车。
下一瞬,车门打开,严之瑶坐了进来。
马车里没点灯,昏暗里,鼻尖是陌生的一丝甜香。
裴成远回神,落在膝上的手指一收:“买完了?”
“嗯。”
嗯完,对面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翻什么,半晌,他嗅见了一点兰香。
“给你。”那人道。
裴成远瞧着那模糊的身影,只觉得这人怕不是疯了:“给我胭脂做什么?!”
“不是胭脂。”
一个绢帕包着东西塞进他手里,裴成远一怔。
严之瑶一开始还有些不大适应车里的昏暗,待适应了,想起少爷怕是还饿着,这才掏了之前留下的糕点。
东西是塞过去了,但是少爷好像很嫌弃,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手里的糕点像是在研究她是不是下毒了。
“是宫里的点心,我瞧着稀奇,就留了两块,能吃,没毒。”她解释,“戚清婷说这种兰香糕寻常人家做不出来,只有宫里头的厨子会做,我想着带回去仔细看看,或许也能做出来呢。”
裴成远觉得她不仅是个人才,还是个奇才。
“你竟然从我皇姑母那里顺东西出来?”
对面默了一瞬,片刻才道:“你不也顺过么?” ??????
像是帮他回忆,对面不怕死地嘟囔:“就上次,好大的一块假山,你从太后那里挖的。”
意思是,她只是顺了点心,他可是挖了人家的地?
怎么?怪他五十步凶百步?
“那是皇姑母送我的!”
“可是连姑姑说我可以带走的。”
“……”
严之瑶没听着少爷再说,也堪堪闭嘴。
可少爷也不知道为何,迟迟没动,她想了想,小心又问:“裴成远?”
“闭嘴!”
与此同时,咕噜噜的声音响起。
不可谓不尴尬。
裴成远:“……”
严之瑶:“……那你还吃吗?”
少爷到底没客气,连帕子都没还给她。
实话说,严之瑶还是有些心疼的,那兰香糕究竟怎么做的她是真的挺想知道的,只不过碍于侯府面子,她今日不好多问,这才问连姑姑多要了两块。
这下可好,都进了少爷肚子,她还没落个好,少爷下车的时候面色不佳。
严之瑶不禁喟叹一声,其实蒋氏担忧也是应该的,莫说他的婚事不好定,便就是少爷这脾气,往后谁能治住?
怕不是要被少爷欺负死。
哎——
她一掀眼,发现前头先走的人突然回头,少爷正抄着手等她。
裴成远站在影壁边,瞧着人走近。
跟上来的人狐疑抬头,一双眼中满是不安,此番无辜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