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无意便就落在了她唇上,浅淡的色泽迎着烛光,莹润的,叫他想起车上嗅见的那一丝清甜。
喉头一窒,他蓦地收回视线:“就是提醒你,今日练的字还得送来给我批!”
“知道了。”严之瑶松了口气。
“还有,”少爷说话大喘气,接着道,“学费该交了,七两。”
什么???
你早说啊!你早说我今日怎么也不会碰那口脂了!什么花容坊,贵死了!
严之瑶想,自己现在的眼神里一定写满了控诉。
不然,少爷怎么不看她了。
透心凉,她试着开口:“能不能……”
“不能,说好的七两。”
“……”
裴成远余光扫见原本仰头瞧着自己的人垂了头,连肩膀都垮了。
嗯,就快乐。
他重新勾了唇角掉头就走。
裴柒就等在一边,凑过来巴巴道:“少爷,小姐都快哭了。”
“嗯,没想到还是个小气鬼。”裴成远点评。
“少爷吃了没?”
“吃了两个点心,腻得慌,你快去找些咸口来。”
“是!”
“哎,回来。”
“少爷?”
“一会清溪园那边过来送学费,你先收着,明天再给送回去。”
“啊?少爷不收了?”
“就说——还她点心钱。”
“喔!哎,少爷,什么点心要七两啊?小姐莫不是被骗了?”
问完,裴柒就不偏不倚挨了一脚,直接蹦下了台阶。
阶上,他家主子呵了一声:“宫里头赏的呢,你说谁骗谁?”
“错了错了!我这就去找咸口的!”
严之瑶第二日对着露华重新带回来的七两银子懵住了,确认了好几遍,才终于相信少爷是真的没收这钱。
看来是昨天的兰香糕取悦了他?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改日要不还是去跟连姑姑讨教一下,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
听戚清婷的意思,那糕点用的兰香就很难得,是从番外引入后种起的白兰。
白兰喜暖,京城春日里才有,她虽不认花,却跟着婶娘认过药材,婶娘曾说过白兰又叫角黄兰,可以入药安眠,严之瑶瞧过,侯府也有的。
就是这怎么做么,还得琢磨。
没想出个所以然,外头就有人小厮进来,道是宫里头赏了一盒点心。
露华捧进来,赫然正是一整盒的兰香糕。
“说是太后娘娘那儿送来的。”
严之瑶失笑,伸手拣起一块,兰花香馨润,沁人心脾——
难为老人家这般有心了。
蒋氏这些日子光是瞧见严之瑶在小厨房里忙忙碌碌,只当她是因着那宫宴的事情紧张,不好多劝,也就随她去了,总归这孩子原本就爱做点心。
不过有些事情她还是要代为看顾的,比如眼前这位。
“郡主寻之瑶,可是有什么事?”
“无事,不过是路过,就进来看看,夫人不必客气。”
蒋氏哪里是客气,只是她这架势瞧着也实在不像是与之瑶交好的。
“郡主想邀之瑶出城玩,我原也不该拦着,可郡主当真是要骑马出城?”
“今日天气好,正是纵马的好时候,闷在马车里岂非浪费了好时光?”
话是这么说啊,蒋氏却是从没见过严之瑶骑马的。
严之瑶过来的时候,便就是瞧见蒋氏为难模样,更意外的,是暖阁里立着的另一人。
一身窄袖劲装的郡主实在夺目,英姿飒爽的,不晓得的怕是会将她认作将门虎女。
再一瞧自己,反倒像个娇娇闺秀了。
她看自己,邵向晚也看她。
听明白了她的来意,严之瑶更是奇怪,可郡主不苟言笑,并不像是一拍大腿的决定。
尤其是这将好牵着两匹马过来,将好途经侯府门口,又将好想起她这个理由,也太过牵强了些。
“之瑶,”蒋氏看她,有些担忧,“郡主想邀你出城踏青。”
“我带了护卫,很安全。”邵向晚对着严之瑶道,坚定得很。
严之瑶握了蒋氏的手:“义母放心,郡主是与我一见如故,今日原也是约好的,忘记与义母说了。”
蒋氏并不相信,可严之瑶说得真切。
这一路送她们到了门口,邵向晚先上了马,而后瞧着严之瑶。
严之瑶已经很久没骑马了,她过去抚了抚另一匹马鬃,又对蒋氏递了个安心的眼神,这才跟着纵身而上。
郡主一声不吭就往城门去,严之瑶只能紧紧跟上。
待一路出了城门又行了一段,邵向晚才吁了一声停在了河边跳下。
“驾!”严之瑶跟上几步,却并未下马,她瞧着郡主,终于肯定一件事:“郡主,你认识我兄长?”
第40章 她在骗人
这是她回府后想了许久得出的结论。
不过邵向晚并不是很想搭理这个问题, 她只是扬了头问:“宫宴之上,你如何打算?”
她语气很强硬,颇像个强势的大家长, 似乎并没想过自己与严之瑶并没有什么长幼之分。
严之瑶一句未解,又等来了这要命一记,实在错愕。
她只是下了马, 站在了郡主面前:“我还不清楚。”
“你当真不想?”邵向晚似是觉得荒谬, “此时并非仅仅是你的婚事, 既然事关南戎, 便也是国事,你当圣上替你择婿,你就能当真放任不管?”
劈头盖脸的训斥叫严之瑶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一山更比一山高。
寻常少爷颐指气使的也便罢了, 如今一个与她并未打过几次照面的人突然这般叱责, 她是当真被训出了一点火气。
“郡主,”她打断了眼前人的话,“你也说了,这是国事, 国事,是我能插手的么?”
河畔的垂柳已然生发, 柳枝亲昵地与水里的影子做着游戏, 晃啊晃。
大约是没想到她会跟自己直接叫板, 邵向晚足足盯了她半刻。
半刻后, 她面上恢复了冷淡:“说得对, 你确实也左右不了, 所以说说吧, 侯府准备如何?”
问完她瞧着严之瑶:“你不会要说, 这也不清楚吧?”
“叫郡主失望了, 确实不清楚。”这次,严之瑶答得很迅速。
“安平县主,”邵向晚不禁改了称呼,已然被她的态度耗光了耐心,“人总得为自己争点什么,不试试怎么知道?”
说出这话的时候,她自己也怔了一下。
好像很久前,也曾有一人这么与她说过。
彼时她在看马鞭,一抬头就瞅见一个傻不愣登的小子站在店门口瞧着自己。
与她献殷勤的人多了去了,她只是拂了一眼便略过,只对丫鬟道:“走吧。”
不想她走到门口时,那小子就站在正当口,恰好堵着道。
她掀起眼:“劳烦让开。”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这人竟然没让,“马鞭这种东西,得上手拿了才晓得好不好用,长度、重量、材质等等都得与拿鞭子的人相符合才是合适的。姑娘这么看,是看不出来好坏的。”
她眉头一锁,只是看上。
那小子便就憨了吧唧地咳了一声,往里头努努嘴:“其实我看那条挺适合你的,你不喜欢么?”
邵向晚被他这自来熟给逗笑了,冷冷道:“所以,你是这铺子的托?”
“那哪能啊!我来给我妹妹取马鞭的!特意定制的呢!”那小子来了劲,“你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告诉你,那条买了不亏,你怎么还怀疑人?”
“既然不是,让开。”
“让就让!”那小子竟然还生气了。
记忆回收,邵向晚抿唇看着面前人。
这就是他妹妹吗?一个逆来顺受的妹妹?
他严家会养出这样的女儿?
严之瑶也在看郡主,说不挣扎是假的。
情绪提醒她,这个人真的跟少爷一样不招人待见,可理智提醒她,好像这人并不是真的讨厌自己。
她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瞧见更多的,竟是怒其不争。
半晌,她莞尔:“郡主,之瑶已经没有了父兄,不想再叫义父义母难做。”
如若不是今日郡主的态度,想必这句话,她也万万不会说出来吧。
只是此时终究说出口,如释重负。
邵向晚这样的女孩子是天之娇女,便是她再嚣张,都不显半分不配。
可她严之瑶不是。
侯爷与蒋氏要为她思虑,这是他们给的情分。
而少爷……少爷甚至还因此犯了大忌。
一想起裴成远,严之瑶才发现如今自己对他,竟是做不到全然惧怕亦或是讨厌了。
如果是因为她的存在叫侯府经营多年的君臣之谊就此崩解,那她与罪人何差。
“你说什么?”邵向晚上前一步,她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女,不叫自己错过她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