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黑猫扑哧一声,像是打了个喷嚏,甩甩头。
黎江雪的笑差点就没忍住。
不就是“春风一度”吗,连这点话都听不了?他竟还能有主动求着喝药的这一天,真是让人开眼了。
脸皮薄成这样,和昨夜可不像同一个人。
但她没表现出来,只是依言扶他坐起身,又端来了药,递到他的手里,“也好,师尊趁热喝了吧。”
云别尘像是微怔了一下,目光闪了闪,落回药碗上,没动。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要是换了从前,不,昨夜之前,她早就抢着说师尊我来喂你,一点也不会舍得让他动。其实现在,也依然舍不得。只是……
她不想给他,也不想给自己,再留下什么多心的机会。这对谁也不好。
面前的人抬眼看看她,没说什么,自己乖乖地端起药碗,往唇边送,只是,抖得厉害。
他单是靠坐在床头,就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胸口微微起伏着,喘息得很快,此刻端着瓷碗,就更是精神不济,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显然已经很努力,却仍然像是随时要摔落一般。
看得黎江雪脑门子直疼,终于忍不住,一把将碗接过来。
“你……”他瞥她一眼,还仿佛错愕。
她在心里骂了一句,真是越来越刁钻,面上还是叹口气,“师尊坐着就好,我来。”
药汤一勺一勺,小心喂进他嘴里。
唐止配的药向来很苦,她是有数的,就见这人的眉眼都皱起来,脸上却挂着一丝满足的笑意。她看在眼里,也不知道该作何心情。
一碗药老实喝完,她把碗放回托盘里,却从一旁又拿起一个小瓷罐。
“这是什么?”眼前人抬了抬眉。
这回倒是真的好奇,不是装的。
她笑了笑,用小勺子在里面搅了搅,叮当一阵轻响,舀出一勺黄澄澄的东西来,里面还夹杂着少许细碎花瓣,在照进来的阳光下,像是流动的琥珀。
“师尊不是喝药总怕苦吗?”
“我……有吗。”
“山上没有蜜饯,这是唐止今年新做的桂花糖,勉强也能凑合吧。”她笑着喂到他唇边,“来,师尊尝尝。”
这人神色微动,飞快眨了几下眼,才低头抿进去。
她看着他的样子,明知这样不对,却还是轻声哄了一句:“师尊乖,吃了糖就不难受了。”
虽然她心底里的声音在说,不该和他再纠缠下去,往后该将距离拉远,重新做回端正的师徒才好。
但另一面,却总忍不住要哄过他,说过几句软话,才觉得舒服,觉得一颗心落回了实处。
一旁的黑猫不耐烦地踱了几步,伸出前爪拍拍云别尘,那意思仿佛是:“差不多行了,老子没眼看了。”
他微微侧过脸,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黎江雪就觉得好笑,“如今这猫到师尊的房里,也是来得熟了,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也就是师尊你惯它,连床都让它上,眼看着就要无法无天了。”
黑猫不乐意听,拿双爪和她一只手对扑。
云别尘就轻轻笑出声来。他一笑,脸上的病色总算减退些,让人看着倒有些心安。
她一边逗猫一边道:“哎,你说这猫也真会看人下菜碟,对唐止最不客气,对我也没好到哪里去,唯独肯给师尊面子。它是不是也看得出来,我们这儿谁最金贵啊?”
身边人让她说得,脸上微红了红,“又在胡说了。”
转而又笑道:“没有这回事,它也喜欢你。”
黎江雪看着嗷嗷乱叫,把她的手当逗猫棒扑的黑猫,对这份“喜欢”十分打个问号。
“对了,唐止说要养着它,师尊不如给它取个名字吧。”
云别尘双唇动了动,似乎原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只看她一眼,“为师病成这样,你还要我劳累呀?”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既和它玩得好,你替它取一个吧。”
“啊?”她抬头咋舌,“真让我取,师尊也不怕我没文化?”
眼前人就抿着嘴笑,“你若是没文化,也只能怪为师教得不好,总怨不到你头上。你放心大胆地取就是。”
此情此景,一恍惚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候。
他只是她的师尊,温柔又宽容,她总想赖在他身边,东一句西一句地找话和他说,放肆地享受着他的宠溺,他和她轻声说笑一句,她能在心里悄悄地甜上好半天。
如果能一直这样,多好啊。
她一出神的工夫,黑猫终于逮着了机会,抱住她的手,就啃了一口。没怎么用力,只是留下两个浅浅的牙印,引得她吱哇乱叫。
“你了不起!你敢咬我!”她作势追着猫打,忽然没憋住笑,“哎,你那么狗,不如就叫二狗好了。”
黑猫嗷地一声,七窍生烟。
云别尘也笑得不行。他倚靠在床头,原本身子也虚,此刻更是几乎滑落下去,黎江雪赶紧扶了他一把,将他身后的枕头垫稳。
“你怕不怕它夜半去暗杀你?”他挑眉道。
“它能行吗?”
“你看呢?”
她低头看看张牙舞爪,冲她哈气的黑猫,恍然觉得,这事确实说不好。
“好吧好吧。”她叹口气,“虽然有句话说,大俗即大雅,但是既然你对俗的不满意,那我们也可以来点文雅的。既然你长得这么黑,不如就叫……不如就叫苍狗好了。”
她坚定地点点头,微笑望着黑猫,给自己下了一个很准确的定义——有点文化,但不多。
所以她没留意到,云别尘眼中陡然划过某种怀念神色。
而面前的黑猫只是打了个哈欠,掀起眼皮看看她,忽然将爪牙都收了回去,翻了个身侧卧着,拿松软的肚皮对着她,一脸慵懒惬意。
看起来对这个名字还算满意,而完全忽略了说来说去还是狗的事实。
黎江雪就在心里嘿嘿笑,这小东西再精,脑子也没法和她斗。于是毫不客气,伸手把它头顶的毛揉得一团乱,“苍狗”来,“苍狗”去的,叫得欢。
云别尘看着他们闹,眼角微微弯着,随口道:“你累不累?”
“不累啊,怎么了?”
“我怕你昨夜没有歇好,今天一早就过来陪我,也太过辛苦了。你若是累,便回去再睡一会儿,不必管我,不要紧的。”
她正撸猫的手,却忽然顿了一顿。
哦,他怕她昨夜没有歇好?也真好意思说得出来。怕不是她装得太好,真把他骗过去了,让他误以为她当真什么也不知道,还能任他在掌心搓圆捏扁?
她师尊有时候,天真得有点可爱。
她原本念在他身子没好,没想和他较真的,怕把人逗急了,又跟她连咳带喘的老半天,她可受不了。但要是他主动和她来这个……
她眨眨眼,笑着一抬头,“累倒是不累,不过我有一件事,还想和师尊商量。”
“什么?”
“我不太想要我那个小道侣了,我们让他下山吧,好不好?”
第52章
眼前人的神色微变了变, “为什么……不想要了?”
声音低低的,竟有一丝忐忑。
她咧着嘴笑,“当然是因为我有恶蛟灵珠了呀。师尊留了这么大一个宝贝给我, 我昨天和唐止比试, 修为可是精进了不少呢。既然我都这么厉害了,这种共修之法, 不用也罢, 何苦再白白耽误一个人呢。”
“哦,是这样。”
“何况我总觉得, 这次回来,小道侣变得有些奇怪。”
她眼看着, 云别尘刚刚松下去的那口气,立刻又提起来。
他不敢看她,假装拿手逗弄苍狗,“哪里奇怪了?”
“他太想要我了。”
“咳咳……”
云别尘陡然咳出声来, 她想上前扶他, 他摆摆手, 示意她不必管,“你说你的吧。”
“哦,我就是觉得, 他缠我有些厉害, 好像真拿我当妻主看待了一样。长此以往, 对他对我, 都并不好。还有,他的身子似乎也有些差了。”她扬起脸, 笑了一笑,“都快跟师尊有得一比了。”
面前的人沉默了片刻, 微微弯了一下嘴角,“真的?能如我一样不济的人,可不多了。”
黎江雪在心里猛翻白眼。
装?再装?他自己倒也知道?
“我想着,哪怕再康健的人,在暗室里关了那么久,也是要出毛病的。我昨日已经与他说好,他也并未反对,不如让唐止把他叫来,当着师尊的面磕个头,然后就送下山去吧。”
“不可!”
“怎么了?”她托着下巴,仿佛无辜,“师尊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这人像是恍然意识到自己着急了,将身子向被子里缩了缩,换上一副恹恹神色,“不要。”
“为什么?”
“你师尊还病着,你就要我见外人?”
她咬咬嘴唇,差点没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