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快烧迷糊了,拿捏她的这股劲儿倒还半点没少。敢情她就是他手掌心里的柿子啊?
“也对,都怪弟子糊涂了。自然是以师尊养病为重,这些事都不急于一时。其实,假如不送他下山,也是可以的。”
“哦?”
“那就给他一个名分,留在我身边。假如我真是他妻主,就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了。”她晃晃脑袋,“反正我也挺喜欢他的。”
云别尘却忽地蹙了一下眉。
他像是头晕得厉害,闭了闭眼,原本靠在床头的身子向下滑了几寸,抬手捂了一下心口,声音里辨不清喜怒:“你喜欢他?”
“怎么了?他是师尊安排给我的道侣,我喜欢他,师尊不高兴吗?”
“你喜欢他什么?”
“我……”
“算了,你不要说了。”他竟急着把她的话堵了回去,像是真怕她会说出什么来一样,眼神微暗,“那你可有想过,要给他什么名分吗?夫,还是侍?”
她凑在床边,双眼亮晶晶,“师尊以为呢?”
“我以为,咳咳……”他又咳,咳得声音都哑了,仿佛叹息,“罢了,你喜欢就是了,我以为什么,也不顶用。”
黎江雪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嘴巴。
想好的只稍微逗他几句,解解气,结果还是把人给逗过了。也真是的,心眼就那么一点点大,自己和自己还能吃起醋来。
她连忙拉着他的手说好话:“顶用,怎么不顶用?我最听师尊的话了,师尊说的全是对的。”
这人这才从眼角看她一眼,将信将疑的样子。
“师尊,哎呀师尊。”
“做什么来这一套?”
“我怕师尊生气了。”
“我要与你生气,早就让你气死了。”他无奈道。
手却立刻被她拉起来摇晃,她眼睛睁得圆圆的,眼尾下垂,可怜巴巴地盯着他。
他被盯得没办法,“你轻些,人都要被你晃散了。”
她才想起他高烧之中,身上应当是酸痛的,赶紧住手。
就见他虚弱笑了一下,“我实在乏得厉害,你不许再闹我了,乖一点。让我躺一躺,你也去休息吧。苍狗留下陪我就好了。”
黎江雪不敢造次,小心扶着他躺下,又替他床头添了杯茶。将他拢进被子时,她瞥见他中衣下露出的手腕上,有两圈浅浅的红痕。
应当是昨夜在暗室里,他挣扎着要来撩拨她,她箍住他扯到怀里时弄的。
这人皮肤白,又薄,一碰就红,起了淡淡的血痧,乍看像让人欺负得多狠一样。她忍不住轻轻摩挲了一下,心下不由得懊悔。
早知道,下手该轻点的。
云别尘却像是怕她看出什么似的,悄悄将手腕往衣服底下一藏,自己忙着钻进被窝里,捂得严实,不许她看了。且立刻合眼,不理她了。
她抿了抿嘴,用口型对盘在他身边的黒猫道:“你也乖一点。”
才轻手轻脚出去。
一直走到无人的院子里,才敢仰头望着天光,长长叹息一声。
……
在云别尘养病的日子里,黎江雪一个人想过很多。
她想起他们这个门派,是叫做“同星门”,当初她闲着没事,还和唐止胡说,说人家都叫个峨眉派、华山派,多大气恢弘,唯独他们显得不够大方,倒好像个永结同心的谐音。
又想起在莲隅城,遇大潮水那一日,云别尘斩杀恶蛟后力竭,从半空坠下,她冲上去接住他,第一次瞥见他的命剑,剑柄上刻着“不疑”二字。如今想来,倒是和山门上那三个大字,笔迹十分相似,同样的飘逸风骨。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取的是这个意思吗?
她还想起那一日纷乱里,鲛人佑离像是恍然有所悟,对她道“我见过你”。当时她一来担忧云别尘的伤势,二来心想他即便见过,那也是这副身体的原主,而与她无关,所以只当耳旁风划过,并不曾上心。
现在想想,要是早知道如此,应当追问一句的,也好让她知道,云别尘真正的徒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才能值得他做到那般地步。
这一日,她走进他屋子的时候,见他仿佛在找东西。急急忙忙的,也不顾身子没好透,一边咳一边找。
“师尊找什么呢?我帮你啊。”她顺口道。
却不料他神色一僵,竟有遮掩的意思,“没,没什么。”
她才看清,床头的被褥都被掀开了,露出底下干干净净的床板来。他在找的,是那日被苍狗刨出来,被她顺手藏走的发带。
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就放下手上的药,淡淡道:“唐止前两天不是换洗整理过吗,要是原本放了什么,没准是被他收起来了,师尊去问问他就是了。”
于是就见云别尘点了点头,神色却仍透着不安。
她假装没看见,拿手试了试碗壁不烫了,想将药端给他喝,却听他忽然道:“阿雪,过几日我要去一个地方,你陪不陪我?”
惊得她药碗差点脱手。
“你这个身子,还想去哪儿啊?”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你看看你自己信吗?”
她瞪圆了眼睛拦在他面前,还虚张声势地竖起了一根手指,“我警告你啊,门都没有。”
对面笑笑,神色从容得气人,“那我自己去办完事,即刻就回来,你留在山上等我,不必担心。”
他!他明知道,她不可能舍得让他一个人去,还偏要在这里拿话挑她。
一天天的,八百个心眼子。
黎江雪忍着脑仁疼,话音还是不自觉地放软了,“你记不记得,那天我胡乱练功时,你对我说过,你只有我一个徒弟?”
“怎么了?”
“我也只有你一个师尊,你别老拿自己不当回事。你要是再把我师尊弄伤了,我也是要和你算账的。”
“……”
她叹了口气,隔着衣袖握上他的手,“师尊,你到底想干嘛呀?”
眼前的人目光垂落下来,像是因她的话而微微发怔。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想回我的师门。”
这一下轮到黎江雪愣了,“师门?”
他抬眼看看她,唇角扬起一个笑,“怎么,为师就不可以有师门了?”
她讷讷半晌,无话可对。
的确,既是修仙,总有师承,云别尘有自己的师门,实在不足为怪。只是她从来不曾听他提起过,也就从未往这一节上想。
她总觉得,他好像是这世间最孤单而干净的一个人,衣不染尘,孑然一身,就好像他的名字一样。唯一和他有联系的,就是她这个徒弟,顶多再加上一个唐止。
可能正是因为这样,她总认为自己应当守着他,哪怕他是师尊,修为强过她千百倍,她仍然常常放心不下他。
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也有自己的师尊,可能还有同门兄弟姐妹,甚至晚辈师侄,热热闹闹的一大群。
她望着眼前那张温柔又安静的脸,忽然觉得难以想象极了。
他会有功课不佳,让师尊惩罚的时候吗?会不会也红着眼尾,睫毛后面藏着水珠子?还是说,他天资极高,修行勤勉,一直如她所见到的那般光华熠熠,从没有让人操心过?
他在门派里,课业之余,会和师兄弟玩闹吗?他这样和和气气,几乎从不与人着急的性子,是会让人欺负了呢,还是所有人都宠着他?
他长得这样好看,会不会也曾经有师姐师妹,邀他游园赏花,后山相会?他,他答应人家了没有啊?
他进师门的时候,年纪应该还挺小的吧,不知道他少年时是长成个什么样子,可能不如眼前这般灼灼风华吧,但肯定也是俊秀可爱,招人喜欢的,不知道会不会脸上还有些肉,像个糯米团子似的,让人伸手就能捏起来。
不像如今这样,瘦得都让人看不下去了。
黎江雪想着想着,眼底忽然就泛起热来。
那是她没有见过的岁月,就好像他和这副身体的原主相伴的岁月一样,都不属于她。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面前的人轻声问。
她连忙眨了眨眼,把眼底那抹红,和那股莫名其妙涌上来的遗憾与嫉妒,全都藏起来,“没有,我就是太惊讶了,我想象不了师尊喊别人师尊的样子。”
他似是无奈,笑着摇头,“说的什么傻话。”
“是不是嘛,师尊已经这么厉害了,师尊的师尊,得是什么样的人物啊?”
这一句他却没有接话,只是脸上的笑落下去,睫毛又黑又密地盖下来,将眼底的神色都掩住了。
“师尊?”
“嗯?”
“你……”黎江雪小心觑着他神色,“你忽然想回师门,是要干什么啊?”
他抬头,弯了一下眼角,“是为了取一件东西。”
“东西?”
“嗯,是当年师门替我留着的,如今到时候了,我也该去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