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辛苦养我许多年,此番若让我嫁给那克妻的柳公子,我也是愿意的。
正胡思乱想间,听得一道清正男声插入:「娘,我说过不想成婚,你莫要乱点鸳鸯谱……」
柳夫人急急与他分辩几句,父亲此时开口:「柳夫人,还是算了。
「玉娘长在山里,不识字又粗鲁,哪里配得上柳公子这样的人物?」
柳夫人长长叹息:「哎,也罢。
「终是没有缘分。」
父亲出了柳府的门,拉长脸就开始骂我:
「这下好了,因为你得罪了柳家,以后我去哪里找这么好的主顾?」
我不好让他知道自己刚才偷听,只能装傻充愣:「我都没进去,怎么就是因为我?」
父亲吹胡子瞪眼:「你还学会顶嘴了,是不是皮痒?」
他举起巴掌作势要打我,身后传来那熟悉的男声:「沈五叔,且等等。」
我回头瞧见一袭青衫快步而来,想来就是柳家公子柳文柏。
待要看清楚些,父亲已经一巴掌拍在我后脑勺:「不害臊,去那墙角背过身等我。」
柳文柏很快追上来,低声致歉:「今日之事,是家母唐突。
「沈五叔猎的野味晚辈喜欢得紧,万不可因为此事,往后便不来府上了。」
父亲顿时雨过天晴:「自然,公子喜欢,以后我还来的。」
以柳公子的家世秉性,当是我此生能够得上的最好的男子。
只是,还是活着更要紧些。
一个多月后,便有传闻称柳夫人正在外省为柳公子谋妻。
我算是彻底与这户高门绝缘了。
过了中秋我满了十七,是村里名副其实的老姑娘。
多嘴的村人们都说我这辈子怕是嫁不出去了。
这一日与父亲打猎归家,冷清的院子竟被团团围住。
院中间坐着一对华服老年男女,刻薄的婶娘和祖母正堆着一脸的笑殷勤地伺候着。
我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拉着父亲正要躲回山里,眼尖的婶娘已经瞧见我,她伸手一指,大喊道:「李员外,您瞧那就是我侄女。
「您瞧瞧她那腰那屁股,绝对能给李家生个大胖小子。」
第4章
祖母老神在在:「五郎,你弟妹找到愿意出二十两聘礼的人家了。
「这是城里的李员外和他夫人。玉娘给李员外做妾,若再生出个儿子,他们还答应另给十两。
「李员外和夫人大方得很呢。
「这笔钱正好用来给水生娶个媳妇,我都相好门户了,这可是两头都好的良缘!」
说话间,李员外朝我看来。
他年近五十,干瘦如猴,眼窝深陷,眼神淫秽浑浊。
手背、脸上都有很明显的老年斑。
而李夫人身宽体胖,面相凶悍,眉心有深深的纹路,一看就是难相处的。
李家是县里的大户。
李员外家里有钱,膝下却无子。
李夫人这些年陆续为李员外纳了十几个妾。
这些妾若两年没生出儿子,便都被她发卖了,据说卖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
此刻李员外看着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李夫人目光阴森,上下打量我一番,用帕子捂着鼻:「果然是猎户女,一身腥臊味。」
她摆摆手:「带回去里里外外洗干净,可别脏了我的宅子。」
立刻便有两个家丁上前来,一左一右扭住我。
我惶恐极了,下意识喊:「父亲……」
父亲冲上来,一把钳住两人手腕,怒道:「放开我女儿,这门婚事我还没答应呢。
「我们玉娘只做正头娘子,不卖身做妾。」
李夫人森森一笑:「你母亲银钱都收了,现在想反悔吗?
「今日这人我必须要带走。」
我拳打脚踢,不住反抗,父亲也跟李家的家丁扭打在一处。
一片混乱中,祖母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干号:「二十两银我已经收了,钱也用来给水生媳妇家下了定。
「你现在不同意,你让我怎么办……水生娶不到媳妇,沈家断了后,到了地下我怎么跟你爹交代!
「在你心里,我还不如那个捡来的野种是不是?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亲娘!」
长辈们开始叹气规劝:
「沈五,你家如今就水生这一根独苗,成婚的事情你要帮衬的。」
「聘礼已经收了,水生的媳妇都定好了,这事你就依了你娘吧,左右也是为了延续沈家香火。」
「玉娘,你爹这些年养大你不容易,到了你该报恩的时候了。」
堂妹花娘幸灾乐祸:「玉娘,你也姓沈,怎么能让沈家绝后呢?
「李员外能看上你,可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父亲头发散了,脸上手上全是淤青,气喘吁吁坐在地上,红着眼大吼:「钱不是我收的,你们不能带走我的闺女。
「谁收了钱,你们找谁。我费心费力养大的女儿,聘礼自然要给我。谁也不能从我手里抢走这卖身钱。」
李夫人已经不耐烦了。
她一个眼色,更多的家丁围了上来。
「我给了钱,你们沈家人也签了字,就是闹到县太爷那,也一定是判我将人带走的。」
四个家丁按住父亲。
祖母和婶娘帮李家的嬷嬷一起将我捆住,拖着我就往马车上推。
花娘还在旁边笑:「姐姐我真羡慕你,以后就要过上吃香喝辣的好日子了。」
第5章
我心内一片凄然。
李家家大业大,县太爷都要给几分薄面。
岂是我们小小猎户能抗衡的?
祖母和婶娘早就知父亲不愿她们插手我的婚事,所以故意先收下银钱还给水生定下婚事。
如此一来,父亲与我便无力回天。
父亲拼命挣扎,朝我的方向不住地冲,一次次被家丁踹翻,又一次次站起来。
我不停摇头,眼泪滚滚而落,劝他放弃:「父亲,父亲,算了,算了……」
平头百姓如何抵抗这样的高门大户?便是丢了性命也没处说理。
只是我本想长长久久地陪着他,一辈子孝顺他。
可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为他端茶,为他烧水,为他做一口热乎的饭菜……
父亲发出被困野兽般长长的吼叫:「玉娘是我一手养大的,你们想带走她,先杀了我!」
我的心碎了一地……
家丁烦了,随手抄起院子里的锄头朝父亲身上砸去:「死老头简直不知好歹!」
不!
不可以!
我用尽全力想挣开嬷嬷的钳制,脑子疯狂转动。
快。
快想想办法。
不然父亲会死的。
电光石火间,我大吼一句:「你们别动他,我已经跟柳家公子柳文柏定了终身,很快就会成婚的。」
四周的喧闹寂了一寂。
旋即是更大的议论。
「柳家公子不是克妻吗?」
「柳家是什么样的门户,就算是克妻也看不上玉娘啊!」
柳家门户极高,柳文柏十四岁就中了秀才。
虽说一连克死了两任未婚妻,但想把女儿卖入柳家的人多的是。
不过柳夫人眼光高,这些女子她一个都瞧不上。
如果说这县里还能有谁压得住李员外,除了县太爷,怕只有柳家了。
李员外和李夫人对视一眼,脸色有些变了。
李夫人微微眯着眸子,一脸狐疑。
「柳家是什么样的门户,我嫡亲的外甥女他们都瞧不上,能看上你这个一身臭味的猎户女?
「你们怕是连柳家的门都不知往哪开吧!一个小小猎户,为了昧下二十两银,竟敢如此信口开河。
「贱民就是心眼多,来人,给我往死里打!」
第6章
家丁们从院子里抄起各色称手的工具。
我大喊:「我有信物!」
一个绣有柳树的荷包。
是父亲第二次去柳家送货时,柳夫人赏我的。
我本不想要,一来荷包这样的物件比较私密,二来柳家用的估计是绫罗绸缎,给了我也不实用。
可不想嬷嬷拿出的荷包布料结实耐用,颜色也耐脏。
恰好我的荷包此前丢了,嬷嬷一再劝说,我便收了下来。
李员外和李夫人迟疑起来。
婶娘生怕到手的银子飞了,她急急道:「员外,夫人,这荷包料子粗糙得很,柳府那样的人家哪会拿这个当定情信物?
「怕是柳府哪个奴婢掉的,被她捡到了。
「柳公子是怎样的人物,玉娘这姿色家世,柳家如何会娶她为妻?」
花娘更是恨恨盯我一眼,道:「对啊,她给柳家做妾都不够格呢。」
因着被捆了绳索,我的身形暴露无遗。
李员外盯着我舔了舔嘴唇,喘着粗气道:「是不是,去柳家一问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