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诸位回去,我与殿下有些女儿家的体己话要说,倒不劳将军们在此听闲。”
晴方抬眸望向李沅玉,眼底掠过一丝惊诧,不想她这看似云淡风轻的模样竟一眼窥破自己的窘迫,替她解了困局。
沈昀昭闻言,眸中闪过几分无奈,只得摊手道:“既如此,便不打扰你们了。”说着,便朝旁边站着的武达与秦正羽道:“我们走!”
话音落地,他抬手示意众人转身。待一行人走远,暮色里便只余下晴方与李沅玉二人,檐角灯笼在晚风中晃出暖黄光晕,将她们的影子叠成两阵朦胧的雾。
“殿下,我们走吧?”饶是李沅玉率先开口,笑着望向晴方。
晴方看她一眼,抬首望向好似往下坠落的云,接着便叹了口气,沉默抬步向前走去。
“殿下可是与沈少将军起了什么嫌隙?”李沅玉望着紧皱眉头的晴方,有些好奇地侧身问道。
晴方缓缓摇头,目光落在底下暗沉地板,手掌心暗自攥紧衣角,脑中思绪万千。
想着,她抿唇刨除杂念,继而便抬头望向正看着她一脸期待的李沅玉,努力挤出一抹笑意,“莫说我了。你呢,李小姐,之后有什么打算?”
晴方当然是对李沅玉担忧的。毕竟若是李凌云通敌叛国、残害忠良的事情被判决尘埃落定,整个李家必然都会遭受牵连,她即使能够幸运逃脱,却也到底只是被捡回性命一条。
而这世间对于女子苛责颇多,她如今成了个没有家族撑腰的女子,更是难以行走在世途。
这般想着,晴方脑中对于沈昀昭的那些复杂的情感便也被暂且搁置在一旁,一双水眸定定望着旁边的女子。
李沅玉只是微微一笑,收回了自己在晴方身上的视线,将自己纤薄的影子踩在脚下,“这世间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
闻言,晴方颔首,复而叹了口气道:“是啊。可惜我此番是要嫁去匈奴和亲,否则必定带上你一同作伴。”
“殿下有这份心意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李沅玉伸手触碰到晴方的手臂,乌黑瞳孔映着对方眼底破碎的惆怅,轻声安抚道。
晴方望她,感受到那份温柔的触感,想到塞外黄沙风雪的冰冷,不由得触景生情。
李沅玉感受到她悲戚的情绪,抿唇思索了一番,忽而抬起严肃的眼眸望向晴方,认真道:“若是殿下相信我,可否听我几句话,这些可保你在匈奴无虞。”
晴方一怔,抬首正对上她那双普通却又明亮的眼眸,里面此刻正星芒阵阵,璀璨生姿。
“我自是相信你,可你说的这话是何意?”晴方问,眼中满是困惑。
在她看来,李沅玉不过一个从未出过奉天城的大家闺秀,即使再有心计手段,又怎么能对匈奴情状了然于胸,更许下这可谓称之为狂傲的承诺?
得到信任,李沅玉的脸色便缓和了下来,她弯唇笑着,突然抛出一个问题:“殿下可知,世间有起死回生之人?”
听到这话,晴方的眼瞳一瞬间便放大起来,她惊愕望向李沅玉,连指尖都微微发颤,仿佛整个人都被钉在原地,胸腔里翻涌的震惊几乎要冲破喉咙。
“我......”她正要出声,却被笑着李沅玉抢过话头。
“殿下没猜错,我便是这种人。”她全当晴方眼中的震惊是对自己自己身份的惊颤,根本没有把心思往其他方面想。
“不......”晴方吐出一个字,正想要解释自己的话语,却再次被李沅玉给打断。
李沅玉笑着摇头,仿佛早就料到晴方这般神色的模样,“殿下是想说不可能?可我的确是死在安宁一年的李沅玉。安宁,正是二皇子姬桓登基后的康国年号。”
晴方愈发震惊,她这次加快了语速,想要一股劲儿把话全部说完,“我并非质疑!你是重生之人,我也是!”
这次轮到李沅玉讶然,她本来笑着的脸庞一下子僵了下来,她皱眉问道:“怎会......”睫毛剧烈颤动间,记忆如潮水漫过眼底,“上辈子您扶持幼子登上王位,作为摄政太后垂帘听政,如今怎会......”
晴方笑着摇了摇头,无奈道:“李小姐误会了,其实我并非福熙公主姬柔。”
“什么?!”李沅玉失声惊叫,但她很快便环顾了一圈周围,将自己的失态给恢复如常,接着问道:“您的意思是,您是借尸还魂......”
“没错。”晴方笃定点点头,垂眸忽而想到沈昀昭的那些话,本来雀跃的心情又渐渐低落起来,她轻声道:“我本是沈少将军的妹妹,却在一月前死于溺毙,之后便重生到了这副身体上。”
李沅玉眼中疑惑仍为消散,她诧异道:“可我上辈子从未听闻京城沈府竟还有小姐,只道是沈夫人去世的早,沈将军唯有独苗沈少将军,连什么养女、义女之类的都未曾有。”
“竟是如此?”晴方亦是惊讶,见李沅玉的神情也不似作假的模样,不甚在意道:“罢了,这等诡谲之事,一时半刻也说不清。”
话音一转,晴方目光落在远处摇曳的宫灯上,轻笑出声,“不过知道了世间还有个能够相信我是借尸还魂的你,我也甚是开心。”
见晴方都如此说话,李沅玉便也不再纠结,放宽了心,与晴方一同行走在金光洒满的长街官道上。
待她们到达来福客栈时,已是黑天。
蓝漆候在门口等待,见到晴方的身影,便立刻兴冲冲地迎上去,笑道:“殿下您回来啦!”
晴方微笑颔首,“你去告知店家,再备一间客房,安排李小姐入住。”她柔声吩咐蓝漆道。
蓝漆领命而去,少顷便引着店小二,示意其带李沅玉上楼看房。
待二人脚步声渐远,她才凑近晴方,声线压得极低:“方才卢统领说,陛下已发密函,要将赤奇从衙门脱出,最迟三日后,咱们便要整装出发了。”
闻言,晴方的心情猛地一沉。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此行在康国境内的车程,奉天是最后一站的停靠点,待从奉天出发之后,再一次停下便是已经到了匈奴境内。
而赤奇被安然无恙地放出来,也正是预示着康帝对匈奴看重得紧,哪怕是牺牲一个城池的太守官员,也要把赤奇给放出来,不给匈奴置喙的空间。
那么对于她这个和亲公主呢?自然是更加看重,指望着她去缔结盟约,以余生之幸去换取两国的昌盛太平。
想到这里,晴方的脸色愈发深沉,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
*
三日后,送亲队伍整装出发。
赤奇经过这一番落花流水的筹谋落空,再也不敢使什么小绊子,整日都不似之前那般张扬,只有特定的时刻才能瞧见他的身影。
晴方穿着绛紫羽衣静静待在马车里,眼神空洞,即使被颠簸地左摇右晃,也是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
李沅玉被安置在一众随侍仆从之中,如今她顶着陪嫁侍女的名头,到底不复先前千金小姐的排场了。
忽然,晴方的马车窗边传来几声轻叩的声响。
她本放空的神经立马紧张起来,皱眉将窗帘掀开,正对上沈昀昭骑着高头大马的笑容。
是个熟悉的笑容,却少了几分情意,多了几分旧友之间的从容相待。
晴方见到他,脸颊很快便浮起几分酡红,下意识想要闪避,耳畔却猝不及防地响起青年清朗的声音。
“殿下,我有要事与你相商。”沈昀昭挂着一圈爽朗的笑容,眼眸却璀璨如星,定定望入晴方的心底。
见避不过,晴方只得慌忙垂下头,语气带着几分不自然,咬唇道:“什么事?”
“殿下先前不是担心自己一人孤身去往匈奴恐蒙苦难,虽然我不能助你逃掉这和亲盟约,却能保你在匈奴王庭活得滋滋润润。”沈昀昭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望着晴方的笑意也渐渐扩大起来。
可晴方听了,只是沉默不语,根本不作他话。
沈昀昭以为她是怀疑自己的动机,便立马解释道:“殿下不必疑心,我这只是为了报答你先前的救命之恩。”
晴方依旧默然,指尖纠缠在一起,在沈昀昭看不见的地方满是纠结。在知晓了那番剖白的心迹后,她已是不欲在与他有何交集。
可他如今主动找上来,即使腹中满是抗拒,为了不让沈昀昭起疑心,也只能硬着头皮应答。
被沈昀昭注视了良久,晴方才鼓起勇气,努力回望他道:“你有什么办法?”
听见晴方的声音,沈昀昭本来紧绷的眉眼这才舒展开来,笑着道:“为你奉上一个实实在在能够护你周全的人物,算不上好办法?”
晴方被这话一惊,下意识便望向沈昀昭,咽下一口唾沫,懦懦道:“你这是......要在我身边安排人?”
“也可以这么说吧。”沈昀昭一笑,接着话锋一转,眸中带着些许戏谑,“不过,这可不是我的逼迫,而是他自愿的。”
晴方皱眉,问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