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来?”沈昀昭左右望了几眼,问道。
“我给他传了信。”晴方应道,接着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裹紧,垂眸道:“至于来与不来,那就要看他了。”
“毕竟,”晴方抬眸,抿唇一笑,“你也知道,他向来都是行踪不定的。”
沈昀昭望着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容,看她一笑,唇角亦不自觉勾起一抹弧度。他长臂轻展,将晴方揽入怀中,熟悉的温香萦绕鼻尖。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披风,笑意却渐渐从眼底褪去,皱眉道:“怎么穿得如此单薄?今年冬天格外冷些,若是冻坏了怎么办?”
沈昀昭眉峰紧蹙的模样堪比阎罗,晴方却踮起脚尖,笑意盈盈地撞进他带着薄怒的目光里。
她的纤白手指不由分说地缠住他微凉的掌心,指腹轻轻摩挲着他虎口处的薄茧,而她那手掌心的温热也被更热烈的暖意包容,倒是感受不到这山间早晨冷意了。
“这下就不冷啦。”晴方仰起脸冲他眨了眨眼,眼尾弯成两弯月牙,俏皮笑道。
话音未落,沈昀昭已解下身上玄色大氅。绣着暗纹的衣料还带着他体温,沉甸甸地压在她肩头。
晴方微怔,见他大氅之下的衣衫单薄,却是垂眸专注地垂眸为自己系紧金丝盘扣,指腹不经意擦过她冰凉的耳垂,叹了口气,“穿好。”
沈昀昭指尖刚松开最后一颗盘扣,准备直起身时,低头望去,晴方正仰着脸凝视他,眼中似有点点晶光。
山风卷着她耳畔碎发轻颤,他喉结滚动,突然分不清此刻心跳如擂,究竟是因着山间的风,还是眼前这人。
沈昀昭喉结上下滚动,睫毛轻颤着抖落几缕碎光,平日里沉稳如松的声线竟洇开几分慌乱:“怎......怎么这般瞧我?”
话音未落,晴方已踮脚环住他脖颈。带着少女馨香的大氅裹着两人跌进柔软的温热里,她的发顶蹭过他下颌,香气混着晨雾漫进鼻尖。
“可是哥哥也冷啊。”少女轻笑时呼出的热气扑在他颈间,不等他反应,便被一团带着体温的馨香彻底包裹,连呼吸都染着甜腻的暖意。
山间霜气凛冽如刀,对沈昀昭这样身负内力的习武之人本不过是拂面清风。
但沈昀昭此刻贪恋这样的温暖,便私心地将怀中的晴方搂得更紧,掌心传来的温度顺着经脉漫遍全身,他闭眼,将下颌抵在少女肩膀。
低低笑出声道:“嗯......哥哥冷,谢谢小晴。”
两人气氛正浓时,呼吸交缠的刹那,碎石小径传来细碎脚步声。
沈昀昭瞳孔骤缩,未及松开怀中的人,一袭松绿常服已经踏着晨雾走了过来,严崇德勾唇而笑,眼中笑意尽显,“好一幅佳人倚檀郎的妙景,倒是老夫唐突了。”
晴方面色一红,连忙松开沈昀昭退开来
,向着来人福身道:“见过严先生。”
严崇德笑着将目光移向晴方,摸着自己满是白胡的下巴,调侃道:“你这丫头,把我约过来就是为了看你们恩爱的?”
“不是......”晴方羞涩,下意识反驳了之后,便有些说不出来话。
好在严崇德并未深入下去,将自己的笑意收敛了些便跨步走到两人前面,“外面风大,跟我进来细谈吧。”
“是。”两人应下,跟着严崇德便进了三清观。
这座隐在京城郊外的三清观,原是前朝几位道家散修结庐清修之所。灰墙斑驳间,还依稀可见当年刻下的残句。
直到前朝,观中出了位能断阴阳、通鬼神的玄机子真人,曾于大旱之际祈来甘霖,救下满城百姓。
自那之后,香客如织,晨钟暮鼓声里,连观前那株老槐树都挂满了祈福的红绸,道观衬得热闹非凡。
晴方本还在想着为何今日人庭稀落,望见前方带路的身影,估摸着应当是严崇德的特殊安排。
毕竟这位顺风真人可有得是能耐。
严崇德引他们深入观内,到了一方亭方水榭之中。晴方有些惊讶,方才一路走来,观中道士们见了严崇德,无不垂首敛衽躬身行礼。
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映衬出他不是个简单的游历方士。
严崇德玉色袖口轻扬,指尖虚引向檀木椅榻,“两位,请坐。”
话音未落,观中侍者已托着茶盘款步而来。他接过青瓷茶盏,琥珀色茶汤在杯中泛起涟漪,氤氲茶香裹着他温润笑意散开:“山中云雾茶,两位且尝尝。”
沈昀昭率先接过尝了一口,感觉没有异常才往晴方那儿望了一眼,示意没有问题。
晴方微微颔首,双手捧着茶盏小小抿了一口。
她不是什么懂茶之人,喝着这茶的滋味倒觉得与寻常茶无异,但是得以观中景致相称,却也有点意味。
严崇德亦小酌一口,笑着望向晴方,问道:“殿下今日找我,可是为了何事?”
“两件。”晴方连忙正色道,观察着对方的神色,接着又道:“一件是为了那璎珞圈,二件是为了您的好师弟符修。”
“嗯,跟我想的分毫不差。”严崇德笑意未改,又是饮下一口。
他又望向旁边静默的沈昀昭,满是调侃意味道:“既然没有沈少将军的事,怎么,还要你的情郎跟着一起?”
晴方一怔,别过头不自然道:“不可以吗?”
严崇德失笑,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神色。接着他收回视线,转而悠悠抛出了个与晴方所问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跟李沅玉相识已久,想来也听说过关于她上辈子的事情吧?”他垂着眸,摆弄茶具。
晴方颔首,微微颦眉问道:“的确,她同我提过,在她经历的那一世里,我从未出现过。
“不。”严崇德打断,突然正色望向她,语气坚定道:“她那一世有你。”
晴方更是疑惑,她反驳道:“可她说,从未听过沈将军府上有什么小姐,只有我哥哥一个独苗。”她忽而想着,难不成是自己在五岁时便在战乱中死去了?
可她抬眸见严崇德,却见他依旧摇头,接着听见他缓缓开口道:“还记得我从前跟你说过的那句话吗?”
晴方皱眉回想。
命犯贪狼,魂归紫微。
不,不是这一句。
“二元同宿魂,汝即彼,彼即汝。”顺风,不,是严崇德的声音在晴方耳边响起。
她那时没去细细思考,如今结合严崇德脸上的表情,有种荒谬的想法却自脑中响起。
晴方颤声发问:“您,您是说......我就是福熙公主姬柔吗?”
似乎是在意料之中,严崇德轻轻点了点头,抬首看向瞳孔骤缩的晴方,提唇道:“是,其实若说是借尸还魂,不如说是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面。”
顶着晴方愈发震惊的眼神,严崇德却像是松了口气一般,他垂眸凝视着杯盏中沉浮的茶叶,声线裹挟着几分喟叹:“沈晴方这副躯壳太弱了,三魂七魄缺了一魂两魄,恰似朽木难承天命。而姬柔的身体,才是你命定的归处。所以命定死劫,怎么也挡不住。”
提起这个,他似乎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忽而抬眸望向沈昀昭,失笑道:“也难为沈少将军日日求神拜佛,什么神仙诡道的全部来了一遍。”
沈昀昭耳尖泛起薄红,被当众戳破那些年少荒唐事,指节无意识摩挲着发烫的鼻尖。
垂眸的刹那,余光不自觉掠向晴方,指尖微微蜷起,像是怕被看出眼底翻涌的局促。
晴方却没工夫注意到这调侃,她想到曾经自己的病痛,喃喃自语道:“难怪,难怪......”她又抬眸望向严崇德,“所以,我残缺的那一魂两魄那时是在姬柔体内?”
严崇德点点头,见她没有心情玩笑,便也收了这心情。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会有如此奇遇?”晴方忙不迭地发问。
闻言,严崇德抬眼望向远处薄雾缭绕的青山,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翳,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继续道:“因为,你是个可怜人。”
晴方听了这话,依旧迷茫,皱着眉道:“这是何意?”
可严崇德却没有袒露剩余故事的想法,只是草草打断了这话题,淡淡道:“反正你只需知道在李沅玉那一世,姬家被李家取代,康国改朝换代。”
“什么!”沈昀昭听了这话的反应更大,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严崇德。
毕竟,他是个武将,更是那个勇冠三军、骁勇善战的少将军。
严崇德睨了他一眼,却没回答,只是继续着自己的话语,眼底一抹深邃闪过,“三千世界无奇不有,既有你和李沅玉有奇遇,自然旁的人也会有。”
晴方伸手往旁边沈昀昭身上攀去,好生安抚了他一番,接着才望向严崇德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严崇德慢条斯理地转动着茶盏,将两人交换眼色的细微动作尽收眼底,继续道:“我那师弟亦是重生之人。”
“前世,他恨极了你。所以,今世便想尽了办法要除之你后快。”严崇德淡淡提唇,缓缓拿起茶杯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