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问询,晴方有些不好意思,耳尖微微发烫,脸颊漫上几缕酡红,不自然道:“我......想留些时候问问太医话,母妃先回宫吧。”
女儿大了,做母亲的实在也不能事事逼问。刘氏暗自抚慰自己,到底咽下了到嘴边的追问,她轻轻叹了口气,携着宫人往太医院外走去。
刘氏一行人离开后,太医院重归安静。晴方坐在外院,想到符修、想到严崇德、想到康帝......
忽的,内院负责诊治沈昀昭的太医掀开帘过了来,望见晴方等待的身影,有些惊讶道:“福熙殿下竟还未走?沈少将军已转醒,只是药性余威尚烈,暂时还走不得路。”
晴方轻轻点头,忽而想起候在廊下的阿南,忙掀帘出门招手唤他进来背沈昀昭。
阿南应声入内,片刻后便将沈昀昭负在背上步出。晴方望着那倚在他肩头的青年,鬓发尽湿贴在额角,苍白面色间竟添了几分颓唐的清俊。
沈昀昭抬眸,正撞进晴方认真瞧他的眼神,下意识温柔一笑,却仍旧遮盖不住面容的憔悴。
看来是药性属实霸道。晴方默然想着。
阿南哪里知晓自家少爷与晴方的纠葛,满心只念着早些将人送回沈府,别在这皇宫里遭罪,遂向晴方道:“殿下,小人告退!”
也没管沈昀昭眉心紧蹙的神情,脚下一蹬便往前疾冲,活似个莽撞的毛头小子。
好不容易才守着沈昀昭醒来,晴方哪能这么容易就放他离开?看着两人的背影,她连忙大声喊道:“且慢!”
阿南却充耳不闻,在他心里,若不是自家少爷为了这福熙殿下,何至于遭此无妄之灾?当下只恨不得离这女子越远越好。
晴方见二人脚步未歇,心下疑惑,却仍扬声将话喊了出去:“沈昀昭!三日后三清观见!”
她声音清楚,阿南自然也完完全全给听了见,他皱着眉嘟囔道:“什么见面,少爷你可千万不要去,谁知道又是什么刀山火海?”
沈昀昭闻言,却只是低低笑了出来,眼神漾着阿南看不见的柔情,“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照闯不误。”
阿南被这话给吓了一跳,连忙侧身望向沈昀昭,神色惊恐道:“少爷!您变了!”
沈昀昭挑眉,声音虽然虚弱,但还是自有威严,问道:“你倒说说我怎么变了?”
阿南咽了口唾液,继续激动道:“您从前可是只会为小姐这般上心上力,这劳什子福熙殿下不会在匈奴给您中了什么蛊吧?”
听见这话,沈昀昭费力提起手往阿南脑袋弹了个脑崩儿,语气微沉,略显严肃道:“不准这么说她。”
阿南一手委屈地揉着额角,虽说沈昀昭此刻指尖力道轻得跟挠痒痒似的,他却仍做出一副龇牙咧嘴的委屈模样。
还没等他控诉,便听见耳畔传来沈昀昭认真的柔声,“为她疯魔,是我甘之如饴、心之所向。”
“所以,”沈昀昭目光凝在阿南面上,唇角微扬却带了几分正色,“便是要怨要骂,也该冲着我来,与她无干。”
闻言,阿南叹了口气。自家少爷都如此说了,他这个做下人的便也没有其他办法。
阿南却将背上的人又往上托了托,下意识嘀咕道:“少爷这般情深义重,日后若福熙殿下招了驸马可如何是好?”
良久,未听见沈昀昭的话,阿南便也没有在意,全当这个话题已经过了,未曾想下一刻却又听见他开口。
“你说,我能当上她的驸马吗?”
沈昀昭问得很是认真,却让阿南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啊?应该......可以吧?”
*
卢风遭康帝以雷霆手段处置,却未将背后真相公之于众,只对外宣称其犯下重罪,囚于诏狱之中,饱受煎熬。
今日蒹葭宫中热闹非凡,晴方听得外院人声熙攘,遂携着蓝漆往那处去。甫至外院,竟见姬菱的身影映入眼帘。
她穿得一身绯红华服,身后跟着
五六个宫女,依然是照旧的显赫仪仗,然今日不同往昔,见着晴方时,面上竟染了几分平和笑意。
晴方连忙走过去,俯身福礼,声线从容清和道:“福熙见过靖安姐姐。”
二人竟似头一遭这般静然对视。晴方眸中凝着轻惑,抬眼望她,隐隐似在等候姬菱说明来意。
姬菱似乎也意识到这般尴尬境遇,偏过头避开晴方探究的眼神,咬着唇有些不自然道:“我是来与你说件事的。”
“什么?”晴方疑惑问道。
姬菱伸手攀上晴方的手臂,将她拉至里间,一边走着一边低声说道:“我和沈少将军的婚约取消了。”
闻言晴方并不惊讶,毕竟沈昀昭装病一事在前,康帝断不会将姬菱嫁与他。但她仍适时露出几分好奇之态。
然晴方忽而忆起先前姬菱所言与康帝之意,如今沈家既与皇室再无婚约羁绊,康帝对沈家的猜忌之心,怕是更盛几分?
想到这里,晴方皱眉问道:“陛下答应得这么爽快吗?”
姬菱摇头,眸中掠过几分无奈:“自然不是如此。”见晴方面上凝着忧色,她忙不迭解释道:“幸得母妃从中周旋,父皇才应了此事。你且放宽心,沈家定不会受牵连,一切皆是在保全沈家的根基上谋划的。”
“那便好。”晴方心下稍松,却又想起那日康帝欲夺沈家兵权之事,遂接着问道:“只是沈家的兵权……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姬菱亦是摇头,一抹同情之色自眼底闪过,轻轻转移话题道:“从前我总痴缠着沈少将军,满心满眼只想着嫁他。可经了这一遭,倒觉得嫁人之事,原也没那么紧要了。”
“更何况,”她的眼眸紧紧盯着晴方,认真道:“沈少将军从前一心只有沈小姐,更是为了她寻死觅活的,如今能喜欢上你,我心底也替他高兴。”
晴方被姬菱灼热的视线激得微怔,她很快便低下头,闷闷道:“可陛下不会准我嫁给他的。”
她心底清楚,康帝肯留她在皇宫已是格外开恩,更遑论会顺遂她的心意,将她这样一个祸端嫁入沈府,与他忌惮的臣子成为姻亲。
闻言,姬菱不说话了。毕竟,她心里也清楚康帝的性情,也明白晴方这么说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晴方叹了口气,接着想到刘氏说的那件事情,望向姬菱还略显忧愁的面容,试探性问道:“对了姐姐,你可知符修其人?”
姬菱颔首,她当然知道,此人与母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听见晴方的问话也不由得警惕了几分,道:“怎的突然提起来怎么钦天监的人?”
晴方并未错过姬菱眼底掠过的细微波动,强压下心头震颤,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暗纹,垂眸沉吟片刻后抬眼道:“听闻符修先生卦象极准,倒有些心事想请他指点一二。”
听到这话,姬菱神色倏地一变,指尖无意识地捏紧裙角,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唇,最终沉声道:“他轻易不肯替人起卦。”
晴方故作惊讶,反问道:“竟是如此?”
姬菱颔首,一副想要打消晴方想法的模样,接着又伸手按住晴方的手腕,指尖微微用力,滔滔不绝道:“这卦象五行轮转无穷,咱们过好眼下日子便是,何苦非要窥破天机呢?”
晴方轻轻皱眉,玩味道:“这么说,姐姐是不喜八卦五行了?”
谁人不知当今陛下痴迷这道家八卦,若姬菱此刻说个“不”字,保不齐就有长舌宫人传到御前,纵是最得宠的公主,也难逃一顿磋磨。
所以,姬菱察觉到这层意思,语气陡然冷下来:“哪能这么说呢!”接着她又将攀在晴方手臂上的手给收了回来,面上表情不自然道:“我不过是劝你莫要去寻符修,旁的......你自便吧。”
第56章 三清观毕竟,他是个武将,更是那个勇……
还没等晴方回答,姬菱便已经转身欲走,似乎这里有什么洪水猛兽驱赶一般。
“昭阳宫还有些事情我就先走了,若是有什么其他难处尽管来寻我便是。”姬菱说完,便脚步慌乱地向前疾走,不过一会儿,便只剩下薄薄的一片背影。
晴方端详着她的背影,托腮思考。她几乎可以确定,那符修定和宋贵妃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然怎会叫姬菱如此情状?
想到严崇德,她紧皱的眉头才舒缓了下来。不过好在有顺风真人在,即使那符修有再大能耐,估计见了他也只能束手就擒。
只是康帝如今宠他宠得紧,就是不知严崇德到底能够用什么办法将他拉下马来了。
*
三日后,城北三清观。
晴方早早便出了门,谁也没带着,裹着藕荷色披风立在观门口的垂花门外,静静等待着其他人的到来。
石阶上的露水未晞,忽有一声长嘶裂破寂静。沈昀昭墨色大氅在风中猎猎如旗,□□黑马前蹄腾空,声音嘶鸣,惊起满树寒鸦。
那双眼眸淬着星子般的光亮,穿过摇曳的烛火与缭绕的香雾,直直落在晴方身上,袍角扫过满地白雪,步步生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