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腌臜贼人给本宫闭嘴!本宫的柔儿是大大的福星,如今又有这顺风真人作保,岂容你一人闲言碎嘴?”刘氏狠狠骂道,将他望向晴方的视线隔绝。
宋贵妃淡淡扫她一眼。虽然她们平日里并不做对,甚至是嫌隙生的多,但在对待女儿之事上却是出奇的一致。
因而,宋贵妃从容添上几句道:“符修,事已至此,你也莫要再逞强嘴硬,这欺君之罪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她的眼神锐利,仿佛要刺破符修的心骨,顿了顿,接着道:“陛下掌山河刑狱,亦握生杀予夺之权。当年你抛却凡俗、踏入道门,为的不正是护佑族中稚子弱女?若执意与天家作对......”
宋贵妃尾音拖得极长,语气中的森然隐约能够透露出高门贵女的凛然气势,“届时雷霆震怒,这满门血脉,可就要化作陛下立威的祭旗了。”叫那符修险些被这嗓音招架不得。
符修心中清楚,若是旁的后宫嫔妃便也罢了。可这宋颜出身高族世家,就连陛下都要看其几分脸色,她既然如此言语,自是其中蕴含深意。
他忽而觉得有些好笑。
不论前世今生,他似乎都是被这康国姬家皇室裹挟,做了身不由己的亡命奴。只不过,前世是被匈奴铁骑踏碎山河的泣血泪,今生却落得一个贼人心思的苦命身。
符修握紧拳头,抬眸望向正一脸淡然的严崇德,心中愤恨不平。明明他也知道,那福熙姬柔命格特殊,却还是护着她,还假借师父名义,只为将自己置于死地。
“我不认!”符修高喊,接着便从案几上重新拿起符咒器物,要向地上的晴方冲来。
“昌平太后!你今日,就是不死也得死!”说罢,根本不等周围人反应,他便疾冲向前,直直向晴方而来。
符修身影如鬼魅般疾掠而来,衣袂翻涌间带起凛冽罡风,他速度极快,饶是刘氏相护,也不得方方面面周全,可在他还没到达晴方面前时,便已经被人夺了器物。
严崇德从袖中抽出来的拂尘抵住了他所有的攻势,在他恍神的时分便抽手迅速夺取。
所有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符修如今,已然再无转圜之地。
严崇德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二人能够听见的声线沉声道:“顺水,收手吧,天命不可违。”
世人大部分知严崇德的道号顺风,却不知其师弟符修的道号顺水。如今再次听到这称呼,符修倒觉得有些恍惚。
他无力垂落下手,受伤地望向对方,呢喃道:“为什么,师兄?你也知道的不是吗,可为什么还要助纣为虐呢?”
严崇德眼底闪过一抹复杂,接着很快又收敛了神色,更加低沉的声音道:“盛衰兴亡,王朝更替乃是平常之事,根本怨不得个人。与其怨天尤人,不如顺承天命。”
符修渐渐低下头颅,那张已经不再年轻的面条在严崇德眼中看来,却还是那时他十岁初上三清观拜师问道之时的孩童模样。
严崇德从小便活泼开朗,可符修却像个与之截然相反的镜面。
就连最开始的相识,都是他这个做师兄的不顾礼仪礼法先跟他打的招呼。
“嗨,听说你是符家的?叫什么名字啊?”他坐在三清观那棵最大的老槐树上,望着底下正在做例行扫洒的孩童符修。
符修刚抬起头,一颗果实便裹挟着劲风砸来。虽然锦袍层层叠叠卸去力道,只在胸口的衣衫处留下淡淡果实喷溅的印记,可却还是让他这个爱哭鬼红了眼眶。
他哽咽着,小心翼翼道:“我......我叫修。”
严崇德跳下树来,揽过对方肩膀,嬉笑道:“好,阿修,以后我就是你的大师兄,我会好好护着你的。”
严崇德从回忆中抽身,再次聚焦于符修身上时,却见对方已经抬首,眼中浮现出不一样的灼灼目光。
符修垂落的双手渐渐握成拳头,带着已经好多年不再见的热泪落下,定定望向前方虚无之处。
他猛地转头,正对上严崇德复杂的眼眸,一字一句缓缓开口道:“可是师兄,我不愿顺承天命,不愿袖手旁观眼看山河零落。”
话音未落,他单薄的身影便如被夜风卷着的枯叶,轻飘飘掠向殿内那根雕龙漆柱。
他仰头望着柱上张牙舞爪的蟠龙,唇角勾起一抹释然笑意,而后毫不犹豫地将额角狠狠撞了上去。
沉闷的撞击声混着骨骼碎裂的脆响炸开,猩红血珠顺着蟠龙的鳞片蜿蜒而下,他如断线的风筝般瘫软在地,唯有衣角还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
晴方愣神般地望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切,符修死相这般惨烈,叫她久久都未曾回过神来。
可旁边的刘氏可就不同了,一副大仇得报的欢喜模样,拍手叫好道:“这家伙早该死了,招摇撞市这般早,畏罪自杀也算是便宜了他。”
第60章 终章至却是她沈晴方,真正……
宋贵妃掩鼻皱眉,不愿闻这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挥了挥手叫来几个宫人,语气冷漠道:“把他给抬下去吧,莫污了陛下圣障。”
还没等那几个宫人轰然而上,一旁静默站着的严崇德却突然说了话。
“娘娘,贫道斗胆,请将师弟尸首交于我处理。”他的声音无波无澜,眼神中亦是如一潭死水仿佛掀不起任何风浪。
晴方有些好奇般望向严崇德面上,虽然是平静的模样,却让她无端感觉到几分心如死灰般的错觉。
宋贵妃挑眉望向高台上一直没说话的帝王,淡淡问道:“陛下,您觉得呢?”
康帝似乎有些疲倦,他年事已高,自是也看不得这等血腥场面,只是摆了摆手,低首扶额道:“随意吧。”
“是。”宋贵妃福身应道。
严崇德得了首肯,撩起衣袍下摆疾步上前。符修僵直的躯体在他臂弯里轻得像具空壳,唯有浸透鲜血的衣襟黏在他掌心,传来刺骨凉意。
地上蜿蜒的血痕如狰狞的符咒,在烛火摇曳间泛着诡异的暗红。空气中浮动的血腥气混着未散的硝烟,将方才的那场惊心动魄,永远凝固在了这方朱墙金瓦之间。
“陛下,娘娘,贫道先行退下。”严崇德躬身,接着便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向外走去,众人望去,只能看见那青灰色的道袍背影。
静夜的风旋起衣角,严崇德望着手中人沉
静的面容,忽然想到少时的戏言。
“为什么我们能通晓他人命运,自己却不能探知自己的未来呢?”少年严崇德嘟囔着问道。
少年符修只是安静地读书写字,时不时回着简短的话语,“因为师父不准。”
“阿修,你就不想知道自己能活多少岁吗?”严崇德来了兴致,凑过来兴冲冲问道。
符修却停下笔,定睛抬眸反问道:“那师兄想活多少岁?”
“我嘛.......”严崇德撑着脑袋,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笑着继续道:“不要活太久,活到走不动路就好。”
符修却是一笑,只是继续望向书本上的文字,认真答道:“我要活很久,久到能让人永永远远的记住我。
“我要让千秋功名,笔墨在我。”
夜风轻掠,冬夜的寒意果然不容小觑。严崇德抬首望向那迷蒙雾中的隐月,一行温热自眼眶簌簌滚下。
到底是千秋不再,功名尽毁;天意难违,尘世弄人。
*
通政殿内,晴方在刘氏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起身。通过这一番折腾,她其实也看明白了其中些许门道。
符修不过是个导火索,真正要将这祸事东嫁之人,正是那个看起来被贼人蒙蔽的帝王。
看来,王朝内部已然凋敝,经不起什么风吹雨打了。
“柔儿,是朕的错,让你无故蒙冤。你说,你想要什么补偿?朕都能满足。”康帝倒是做得一副悔之莫及的模样,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晴方垂眸,心中冷笑。说什么尊贵帝王家,在她看来,这做戏的手段倒是比那些梨园戏子更高明几分。
但她无法抗衡,只能顺从。顶着康帝灼热的眼神,她垂落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
晴方抬眸,缓缓开口道:“父皇,儿臣自小昏睡日久,实在体弱,久居京城不过是虚耗光阴。若能携母妃往封地静养,一则不负封地百姓期盼,二则也好让儿臣寻个清净处,将这满身腌臜尽数洗净。”
她那坚定的视线直直刺向康帝浑浊的眼中,即使冒着天子之怒的威胁,那眼底的毅色却依旧不改分毫。
康朝册封公主,例以食邑为礼。朱红诏书里圈定的千里沃野、百座城池,本是金尊玉贵的象征,却因女子身份,不如那些王爷食邑来得简单实在。
前朝公主们皆于京城红墙内招婿成婚,雕梁画栋的公主府便是终生囚笼。
诏书里的封地不过是御案上朱砂轻点的虚衔,印在黄绢上的城池名讳,永远到不了她们的掌中。
仿佛是意料之中的,康帝皱眉拒绝道:“柔儿,朕知你心情,但这实在不合礼法,你这是要为难父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