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饥民人数远远要超过城中的寡卫,再加上他们这一场暴乱来得急且猛,兽性勃发与狰狞的冲撞下,城门很快就被攻破。
说起来这一场暴乱也并全无预警。
在饥民们“易子而食”,在朝廷久久没有采取救援方案,在城令迟迟不敢开仓放粮时,便该预料到会有这种结果了。
这些冲入城中的暴徒此时泯灭了人性。
他们闯入富人家中大肆搜刮,他们就像是放纵的牲群,发出践踏的喧闹,抢劫、放火等犯罪已经屡见不鲜了。
便是这一场暴乱令江陵城彻底陷入混乱和无序,
随着她绘声绘色的描述,在场的人仿佛看到了民众穿戴着首饰细软,纷纷张皇跑出,但却被四面八方汇集来的暴徒给包围——
当即各种尖叫、惨鸣、呐喊、咒骂声音交织在了一起。
甚至有血腥和暴力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城令跟柳老爷此时寒意侵体,僵在那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他们本以为她打算给他们讲一个玄幻故事洗洗脑,哪知道她却是讲了一个恐怖故事给他们惊惊魂!
“你、你哪编的荒唐故事!”城令勃然大怒。
徐山山意态悠然,腔调散漫:“荒唐吗?倘若按照眼下的情况继续恶劣发展下去,城令觉得它不可能发生吗?”
城令一下被问住了。
他为官多年,一级一级调令,从低做到高,也不知见识过多少穷山恶水出歹徒的事情。
确实,照这趋势走下去,饥民为了活下去,说不准真就暴乱了!
城令忽然有些绷不住了:“你刚才、刚才不是说要献计吗?说来听听吧。”
徐山山身为大国师,学过很多东西,岁月悠寂,像权谋与国策之类的,她不用,但并不代表她不会。
毕竟她开了天眼,算无遗策,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又何必跟人耍心计呢。
可现在她修为尚未恢复至巅峰,再加上这一具“天残”身躯的梏桎,无法随心所欲。
“其实江陵城并非无粮,只是粮食被各大富绅商铺留着囤积居奇,用来抬高粮价,大发国难财。”
“这点本官也知晓,可却没办法,本官都以利益诱之,打算将他们善举刻入墓碑,但他们只顾眼前利益,全然不顾百姓死活。”
“其实想破局并不难,但这需要城令与柳家共同联手。”
城令与柳老爷相视一眼。
“什么意思?”
她悠悠道:“抬高粮价,将江陵城的粮价升至全国最高。”
“为什么?”城令皱紧眉头:“这么做岂不让本就困难的百姓愈发雪上加霜了?”
到那时,遍野饿殍,那他成什么人了?该死狗官?
“自然不会,城令可以下令开放城门,收容所有难民入城统一发放赈灾粮,暂时吊着命就行。”
城令越听越离谱了:“简直在胡言乱语,城中根本就容不下这么多人,到时候必起事非争端。”
跟城令建议完,徐山山又对柳老爷道:“而柳家届时则与奸商一道同流合污,他们涨多少,你就涨多少,混入其中,与他们友好相处。”
柳老爷嘴角一抽:“这……”
不是,唯利是图,那他又成什么人了?无良奸商?
“城中的商贩不就是因为置身事外,所以安然无恙吗?那假如他们也处于危机之中呢?”
她好意相劝:“其实城令不该将自己放在摆在这些人的守护者位置,你应该也去当一名贪官。”
好家伙!狗官就算了,还要叫他当贪官?
“毕竟有福一起享,有难……自然也该一起当。”
城令黑沉沉的暴躁脸一下就顿住了。
有难……一
起当?
他张大嘴巴,眼中闪烁,悟了:“你是说……与其死防严守,不如乱……就叫它乱吧。”
“堵不如疏,疏不如引,眼下的混乱,城令尚有能力掌控扫尾,但倘若某日真正的暴乱发生,猝不及防呢?”
她的话十分的中肯且有道理。
柳老爷赞同:“是啊,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
只不过……此计,够狠!
完全就是将奸商们推到了前边去挡刀,他们不是急切的想要发国财吗?
可饿狼就在身边,每日虎视眈眈,束缚的“牢笼”眼看也关不紧了,届时若命都没了,这财且看他们还要不要?
“小山此计,倒也可一试。”
他有些尴尬,有些恼羞成怒地一屁股坐下:“可这吊命的赈灾粮……本官着实也拿不出了。”
自揭短穷,他不要面子的啊。
徐山山建议:“那便开放义仓。”
各地义仓储存的粮食便是以备荒年同济救灾,然则却需要朝廷从上至下颁布政令开仓,并非当地官员想放仓便放仓。
城令悲愤:“你既知义仓,便知这事以本官的地位还做不了这主。”
“那用上这个令牌,可有用?”她取出一物。
什么令牌?
一“奸商”一“狗官”凑头一看,却见上面醒目的“霍”字,下刻“天威军纪”,顿时大惊失色。
第13章 渡我
城令眼睛都瞪成斗鸡眼了,他激动道:“这不是霍家的令牌,怎么会在你这?”
柳老爷茫然的神色随之而来:“霍家?哪个霍家?”
“咱景国还有哪个霍家敢用‘天威军纪’这四个大字刻在霍氏令上?”
柳老爷一下就想到了那个曾参与平定之乱,历任北部边境七郡太守,后来战功赫赫,一路晋升骁骑将军,属护国将军的霍廷雷老将军了。
若非如今年迈,只怕景国的大将军之职非他莫属。
可参军为将多年,霍家部属幕僚众多,其关系网之广之全,亦远甚如今的大将军。
徐山山奇道:“柳少爷没与柳老爷讲过我随他下山时,顺便替霍老将军解开了黑棺之密?”
柳老爷呆然:他说了,可当时自己却没太放在心上。
他好似又悟了。
小山说她不要钱,但也并非免费。
如今看来,她要东西,是一些不能用钱来衡量出价值的东西。
城令兴奋地鼻翼微扩:“霍老将军如今坐镇陇东天山一带,其大儿霍明霄也是虎父无犬子,不久前才被封为关内侯,只要霍家肯出手帮我们,这义仓开放绝无问题!”
“那城令便拿着这块令牌加急送往陇东请霍老将军帮忙疏通,解了江陵城无粮赈灾之难吧。”
她无不舍,便将手中的霍家令牌交予了城令。
城令此时满怀虔诚,哆哆嗦嗦地伸双手接过,心底的成见跟愤怒一下就烟消云散了。
虽然她当初胡说八道,误人子弟,但退一万步来讲……他这个当城令的就没有一点过错吗?
不辨是非,轻信他人。
他热泪盈眶道:“小山啊,不,徐大师,本官代表整个江陵城,感谢你的慷慨相助啊!”
这令牌他虽不知什么原委到了她手中,但她肯拿出来救急,从此断了与霍家攀上关系的“桥梁”,这无疑是对他与江陵城一种极大的惠赠了。
毛毛从徐山山袖中细细簌簌探出了头,张嘴:一口一个孽债吞入腹中。
只见城令与徐山山之间牵连的一缕黑色气线逐渐淡化,待江陵城之事一了,伥鬼原主留下的这一根“孽债”便会自此身消除。
只有将这具身躯“清理干净”后,方可重修“言出法随”,这于山重返神庙朝堂便又可多一重安全保障。
她摇了摇头:“不必谢,我造下的口业自是由我来承担,但城令,若往后什么需要山帮忙的,却需要按按规矩行事了。”
这话怎么听着叫人心慌慌的,他还有什么要命的麻烦没解决吗?
“什么规矩?”
虽然不一定用得上,但还是以防万一先打听下。
“我的规矩是解厄化灾,必取走求解之人身上的一样极为珍贵的东西。”
“什么珍贵的东西?”
徐山山暂时不欲多言:“此事待城令有所求时,我们再行讨论吧。”
知道什么最吓人吗?
未知跟模棱两可的回答。
他忽然有些不敢跟徐山山这个古怪的神棍,哦,不,是大师再友好的交流下去了,他假意抬头望了望天,挥了挥手。
“天色已晚,本官还得抓紧布置一切,便不留你们了,本官派人先送你们回去……”
不待他喊人,这时一直缄默的嘉善却出声了:“城令,便让贫僧去送一送他们吧。”
城令奇怪:“嘉善,你……”
柳老爷这边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劲,没太关注外界的事,只管浑浑噩噩朝前走。
而徐山山从善如流:“那便有劳嘉善大师了。”
见和尚主动,道姑乐意,城令自然由着他们。
两人一人在前,一人在后,青黛砖瓦,北街香来桐树下,且看得,白墙红花横,在幽静的林道下她突然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