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深吸了口气,将要从双眼满溢而出的酸胀压下,松开怀抱,让乌希哈站好,细细端详今日盛装的女儿,连声说“好”,“阿玛的小星星都长这么大了,阿玛还记得过去在潜邸,给你推秋千。”
这么近的距离,足够乌希哈看清他眼底的血丝。
乌希哈带着鼻音道:“阿玛要好好保重身子,别总是熬夜处理公务。”
四爷摇头又点头。
随后,他解下腰间龙佩,放在乌希哈手心,对紧随身后的苏培盛道:“传朕口谕,以此佩为证,日后纯安公主出入宫中,无需通禀。”
苏培盛应是。
四爷又轻声对乌希哈嘱咐:“记得常回来看阿玛和额娘们。”
乌希哈含泪点头。
“大喜日子,可不能哭。”四爷拿指腹为她抹去泪滴,托起她的左手,比任何人都扶得更稳、更有力。
然后,他亲手将自己最疼爱、最宝贵的女儿交到成衮扎布手上。
“博尔济吉特·成衮扎布!”
“奴才在。”
四爷沉声:“你若敢让公主受半分委屈,朕绝不饶你!”
成衮扎布握紧乌希哈的手,“那便请皇上寿与天齐,一直看着奴才与公主相携白首。”
鸣鞭,乐响,起轿。
未时四刻,公主仪仗出午门。
紫禁城到前雍王府、现固伦公主府与将军府的途径之路,前几日便有人清水泼街,反复洒扫,今晨铺陈一丈宽的红布,足有十里长。
朝廷未禁百姓出门,意在与民同乐,只将顺天府衙役并一千兵士派出沿途守卫。
沿街站了不少凑热闹、蹭喜气的百姓,垫着脚尖张望,不一会儿就有人喊道:“来了!”
最前是六十骑手持灯笼火把的御前侍卫及礼部、内务府官员,其后则是礼部原本拟定嫁仪中没有的、分量却比乌希哈所有嫁妆加来还重的送亲队伍——
从年近而立的太子弘晖,到未满十岁的三胞胎,十位皇子骑着红鬃骏马,分列两队,在近百步军护送下缓速行进。
十兄弟齐聚现于外人前,第一次是康熙六十年的颁金节,第二次是四爷的登基大典。
第三次,便是今日送乌希哈出嫁。
弘晖的明黄色太子朝服,弘昀的美人脸,三胞胎几乎一样的面容引得百姓跪拜侧目。
皇子送嫁让人惊叹议论固伦公主的受宠和排场之大,再随其后的队伍,则是叫百姓们口呆目瞪。
乌希哈所乘八抬彩舆自是华贵非常,更显眼的则是随行在轿辇旁的成衮扎布。
他骑的不是马,而是一头比马更高的巨型白虎!
京城中只有十之一二的老人听说过康熙曾被蒙古进献祥瑞白虎,还落到当年还是雍亲王的皇上潜邸,但那也只是听闻,从未见过。
今日一看传闻中的瑞兽,怕远多于敬,有胆小的直接厥过去,还有想尖叫逃窜的,被侍卫厉声喝拦,只能两股战战地拜倒在皇家威势之下,大大减小了护卫们维持秩序的压力。
虽然他们也很怕就是了。
那巨虎偶尔还会伸爪子去扒拉彩舆的窗户,再被一只素白的小手摁着推出来。
“大白你乖乖走,不然明天就把你送回小汤山去!”乌希哈教训道,又无奈自语,“这也太高调了些。”
皇子送嫁,白虎迎亲,都是四爷想出来给她撑场面的点子。
成衮扎布轻叹:“上次献俘,再加上这回,往后京城百姓怕是人人都认得我这个‘煞神’了。”
乌希哈以为他是不喜欢“凶名”,劝道:“这是证明你厉害啊,三哥都不知道有多羡慕。”
“我倒是无所谓,”成衮扎布摇头,“只是以后我若陪着你外出上街,旁人看了我,不就知晓了你的身份?”
乌希哈倒没想过这个问题,随意道:“再说啦,反正我又不是见不得人。”
送嫁队伍从头至尾足有百余丈,彩舆后,还有命妇们的轿子、陪嫁的宫人,以及四爷另外赏赐的妆奁。
申时一刻,仪仗至将军府,在门外下马,成衮扎布将大白交给另一驯虎人,步行随乌希哈彩舆入正堂前院。
策棱携喀尔喀部族人、礼官已于堂外恭候。
“公主,该下轿了。”
乌希哈已经盖上了红盖头,只能看见脚底方寸之地。
青苹小心地扶着她走下彩舆,一条红绸递到乌希哈手中,接着稍稍收紧,她被成衮扎布的力道牵着,稳步向前。
身周的所有喧嚣,在这一刻忽然隐去,乌希哈脑海里闪出一个画面——
五岁的她,手里拽着一根铜链,另一端系在十岁的成衮扎布的腰上。
她拉着他,他拉着她,从科尔沁走到木兰围场,再走到京城,走过十四年的时光。
心安至心动,尽忠成情钟。
金索化红绸,余岁两心同。
乌希哈抬起腿,与成衮扎布一同迈过门槛。
现在起,她身边的这个人,不再是送她回家的布布主人。
而是接她回家的布布夫君。
第138章 合卺了
将军府主院喜房内, 乌希哈板板正正地在喜床上坐了半个时辰,腰背都僵了。
然而四爷和宋氏都叮嘱过,旁的可以由她, 但这出宫、进门、合卺的吉时,不能早也不能晚。
身上的衣冠越来越重,床单下铺的“枣生桂子”也越发硌人。
快到酉时时,在外头迎宾的成衮扎布回来了。
今日将军府按制摆九十桌喜宴, 成衮扎布行完合卺礼后,还得再去外堂招待宾客。
这会儿, 屋里除了乌希哈,只有青苹、绿翘,一个喜嬷嬷和礼官。成衮扎布迈进屋后,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待走到床边时,已不自觉屏住呼吸。
床垫厚软, 成衮扎布在乌希哈身边坐下,凹下去一个大坑, 乌希哈久坐僵硬, 顿时被带着向他那边倒去。
“当心。”成衮扎布忙伸手接住,将她扶正。
就这么动了下,乌希哈就忍不住“嘶”了一声, 嘟哝抱怨:“身上好酸好疼啊。”
“快了,你再忍忍,”成衮扎布轻声道, “晚上把这些衣裳头冠都脱了, 我给你揉一揉。”
……脱了?
还揉一揉?
这样的场合,乌希哈控制不住自己想歪了, 一口气憋在胸口。
成衮扎布说完,也觉着这话有些孟浪,耳朵涨得通红。
有红盖头挡着,他们看不见彼此的神情,只能欲盖弥彰地往两边各挪了一寸,垂首不语。
不多时,喜嬷嬷捧着装有秤杆的托盘走近,“吉时已到,请额驸为公主揭盖头。”
成衮扎布定了定神,起身。
不足一斤的秤杆握在手中,仿佛比他征战所用长枪还要重些。
看他不知所措的模样,边上人皆是忍俊不禁。
终于,成衮扎布深深吸气,拿出第一次上战场的勇气,将秤杆前端探入寸许,轻轻一提。
盖头被挑下,乌希哈眼前总算不再是一片让人晕眩的红色。
可看着成衮扎布亦被细心装扮过的俊美面容,她心跳又有失控的迹象,好像更晕了些。
两人就这么一坐一立,一动不动,眼也不眨地看着对方,变作木头人。
喜嬷嬷轻咳一声:“额附请坐回到公主身边。”
成衮扎布动了,同手同脚。
好在喜床不过一步之遥,没让他大出洋相。
屋门被推开,皇长孙永玟捧着个碗走进来,来到成衮扎布和乌希哈面前。
喜嬷嬷接着道:“请公主和额附用子孙饽饽。”
成衮扎布和乌希哈低头各咬了一口,什么滋味儿都没尝出来。
永玟兴奋地问:“生不生?”
他这个侄子不够格骑大马给姑姑送嫁,只能抢了送子孙饽饽的差事。
成衮扎布点头,“生。”
被小辈这么看着,乌希哈脸颊通红,声音比蚊子叫还轻,“……生。”
永玟笑嘻嘻的,“那说好了,姑姑和姑父要早点生个表弟表妹跟我玩儿!”
说完这句后,他很懂事地离开喜房,不干扰后续仪式。
青苹又扶着乌希哈起来,在床沿前与成衮扎布面对面坐在地上。
喜嬷嬷送上酒盏,“请公主额附饮交杯酒。”
二人右手执起酒杯,绕过彼此臂弯。
这样近距离席地而坐的姿势,让他们的身形对比更加明显。
成衮扎布弯着腰,乌希哈则不得不跪立起来,对上他难掩炙热的眼神。
她突然又想到了母妃们的担心。
……好像真的很有道理啊!
乌希哈手一抖,差点将酒灌到鼻子里去。
成衮扎布眼疾手快托住她的手肘,轻轻一送,两人同时仰头,美酒入喉,脸更红三分。
行完合卺礼,他们就是夫妻了。
成衮扎布把乌希哈扶回到床上坐好,温声道:“我要去外边宴客,还有会有人来闹洞房,你,你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