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练了多年的工笔,这会儿画起来十分轻松。
手边是凝聚了前人智慧心血的地图,笔下不自觉带出遥远前世的回忆,桌角放着她习惯性在写的日记。
乌希哈忽然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有了决定。
……
离京第一年,他们沿着京杭运河南下,再行至两广,转向西北,微服走遍了除东北、新疆外的全部省份,偶尔充当“正义使者”,上演打脸爽文情节,惩治地痞恶霸、贪官污吏。
第二年,四爷让弘晖写了国书送来,他们被兵马护送,以大国来使的高姿态,巡视大清的十八个藩属国。乌希哈这才完全意识到,康雍乾三朝的大清,仍然是八方来拜的天/朝上国。
第三年,少了繁冗的仪仗,留下最精锐的护卫,弘时和安德莉亚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从新疆进入欧洲,开启了三福晋的“回门省亲路”。
彼时,大清国力正处于巅峰上升期,有理科蛋开了挂打造的新式火器,刚将罗刹打服,声威远播欧亚大陆。各国无论大小,都对乌希哈的队伍表示出了最大程度的欢迎和重视。
比起刚平定边疆、四海升平的中华大地,欧洲国家众多,内外战乱频发,他们将神秘强大的东方帝国,视为需要争取的盟友。
尤其是有联姻关系、第一个正式通商的大不列颠,急需一个强有力的外援帮他们跟法兰西死磕。
明面上,弘时作为英国女婿,代表大清与大不列颠签订友好往来协定,表达对姻亲国家的支持。
私底下,四爷和成衮扎布调查研判欧洲各国的政治形式和军事实力,商讨该如何借势与制衡,乌希哈在寻找着工业革命的种子。
第五年,弘时和安德莉亚带着四爷的密诏返回大清,乌希哈他们打扮成近年常见的东方商队,出重金聘请向导,走远洋航道,走遍了当时欧洲各国在非洲和美洲的殖民地。
第八年,他们抵达被发现者称作“新荷兰”“新英格兰”、却暂时无人在意理会的大洋洲,再渡海北上,至台湾、福州港,终归故里。
三千余日夜,逾十五万里行程,途径大小国家半百数。
这是一趟远超过乌希哈最初设想的、艰难而神奇的经历。
除了巡视藩属国时,他们的队伍一般在五十人左右,从头跟到尾的只有各自的贴身侍人,其余护卫、信使、向导都换过十几、几十轮。
出境前,乌希哈与京中商量好一套通信方式,定期遣人送消息和下步路线图回京城,方便弘晖派人接应支援财物。
他们经历过战火,遭遇过天灾,失去过同伴。
最惊险的时候,是在美洲有几个月,乌希哈夫妻一度和四爷旺仔走散失联。
等乌希哈找到自家阿玛时,他竟然成了某州座上宾,被当地执政官和大商人尊为“东方先知”,请他用神秘力量“占卜”美洲前路为何。
乌希哈:??
虽然她知道四爷肯定是有遏制英国势头的打算,可直接快进到挑唆殖民地独立会不会太过分了点?
只能说不愧是经历过九龙夺嫡、又当过十三年皇帝的雍正。
这八年,她是个普通的扫货式游客,在玩和看之外,热衷于发掘各式外国特产,只要是她觉得能有用的,不拘人还是物,就想法子薅来,再送回大清去。
而四爷暗里掀起过多少风浪,恐怕成衮扎布和弘晖都没能了解完全。
乌希哈唯一能确定的是,历史已经拐了个弯,通往她未知的、但一定会是更美好的未来。
……
乾丰九年,七月,太上皇御驾在纯安公主与额驸、世子陪同下返京,于圆明园设宴接见众大臣,与今上父子相得,未见芥蒂。
其过往数年去向所历,朝野民间不得而知,史书亦不曾记载。
八月二十二,九州清晏。
四爷躺在床上,面对将寝卧塞得满满当当的一众儿孙,还有青春不再的太后太妃们,先皱着眉头训了一句:“莫哭,吵得朕头疼。”
等众人被他吓得噤声,四爷又笑了。
“何必做悲伤姿态,这九年,已经是朕白赚来的,还出去转了这么一大圈儿,够了。”
去年还在外时,四爷就重病过一回,但他硬是熬了过来,为了不让女儿女婿担责,也为了走完这一程。
如今,游子返乡,落叶归根,他应是大限已至了。
雍正十三年时,他就有过这种冥冥之感。那时他面对死亡,尚有不安、不甘、不忿,现在,只觉不枉此生。
四爷把每个儿女都叫到身前嘱咐:
“弘晖,这些年你做得很好。朕留书于床头暗格,乃朕多年所感,待朕去后,你慢慢看。至于如何做,你登基为帝多年,自己判断……”
“玉录玳、弘昀,你们一直是好的,阿玛放心……弘时,水师万不能懈怠……”
“弘历,弘昼,大清重农,外邦重商,不可矫枉过正,亦不可因噎废食……”
“还有你们五个,记得孝顺你们额娘,以后想折腾什么研究、实验,尽管去做,别伤着自个儿就好,阿玛不会再骂你们了……”
“朕的儿女,是爱新觉罗家,最好的一辈!”
最后才轮到乌希哈。
“乌希哈,谢谢你,愿意做我的女儿,”四爷拉住她的手,说了与当年宋氏一样、又不一样的话,“若有来世,再做阿玛的女儿,可好?”
乌希哈哭着点头,“好。”
八月二十三子时,太上皇因病驾崩。
留密诏于后人,名《告子孙书》。
第146章 有缘了
乾丰十年, 春。
临近辰时中,西大街的九里书斋即将开门,外头已经陆陆续续排起了队伍。
这场面并不少见, 每逢名气比较大的话本先生要出新书了,总会有一批忠实读者一早守在书斋外头抢购最早发售的签名精装书册。
比如说某位在康熙朝就风靡一时,却不顾嗷嗷待哺的读者,产出年年减少的苏马力先生。
买煎饼的大爷把摊子推过来揽生意, 一边跟客人们闲聊:“今儿个是哪位先生出新作,可是那位苏先生?”
“不是苏先生, 是宋先生。”一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答道,“也不是新的话本子,是游记,《宋氏游记》,在《清报》登了六年的那个!”
煎饼大爷眼睛一亮,“《宋氏游记》啊, 这我知道,天桥下的说书先生常常念呢!听说最新一期, 宋先生他们已经回大清了?”
另一排队者道:“说书先生翻来覆去地讲, 老早滞后了!宋先生他们去年就回来了,这不又过了小半年,才理好书稿, 成册刊印。今日是首发,九里书斋老规矩,前百册有先生的亲笔签名。”
“贵不贵, 我也买本给我家孙孙看看, ”煎饼大爷去翻钱袋子,“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可行路费时费金银,咱们这些没钱没闲的普通老百姓,能从《游记》上见识见识,就不错啦!”
……
巳时,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跑进书斋,气喘吁吁地喊道:“老板,拿一本《宋氏游记》,要签名版!”
微胖的老板翻动手中书册,头也不抬,“现在才来,早没啦!”
“没了?”少年拧着眉头,纠结了一会儿,“那,平装版也行,给我拿三本。”
老板抬头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也没啦,今儿个是每月外头书商来进货的日子,首印的一千册通通没了,再版等一年后吧。”
“一年?!”
老板点头,“是啊,我也想多卖些,可东家说了,初版出得太潦草,先生不满意,还得再修校几回,估摸着总得一年半载。”
少年垮了肩,视线下移,落到老板手上,忽地一亮,“这不是还有嘛!”
“这不行,不能卖给你。”老板当即缩回手。
少年猜想书店老板也是宋先生的书迷,拿出钱袋,试图利诱:“我可以出两倍,不,三倍的钱,请老板割爱。”
老板“嗐”了一声,无奈道:“我也就这会儿过点眼瘾,这是贵人早定下的,旁的,一本都没了。”
少年还想再劝,又有一人大步踏进门来。
“老板,我书呢?”
见了来人,老板变脸一般挂上讨好的笑,将手中书册抚平放入一边的锦盒内,双手奉上,“旺爷您来了,书给您留着,收好。”
少年瞪圆双眼,那盒子里竟有整整一叠《宋氏游记》!
这位老板口中的贵人“旺爷”接过书,扔了锭银子在桌上,“谢了啊。”
老板忙推辞:“这,我哪能收您的书钱。”
那人抬手随意摆了摆,“不是书钱,赏你的!”
旺爷生得人高腿长,来去匆匆,带走了少年心心念念的《宋氏游记》。
回过神来,少年拔腿追出去。
“这位大哥,这位大哥,且留步!”
“你在喊我?”直到被人绕到身前拦住,旺爷才发现“大哥”竟是喊他,顿感不爽,“不是,你乱喊什么啊,我一看就比你年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