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昭帝的心,沉入谷底,墨绿色的眸中蕴藏风暴,他蓦然断喝,“尔等该死!”
“奴婢有罪。”殿内宫人大惊,齐齐下跪。
梅昭仪也被侍书拉着,不情不愿地蹲身,心中忐忑感慨。
她这继妹,真的怀上龙嗣了?
那样品格卑劣的人,怎么配生她少年郎的孩子,如今流产……
是德不配位吧。
肯定是龙嗣不愿有个欲壑难填的生母,才会自行离开。
她轻叹,用一种‘了然超脱’的表情,清雅地看向傅含璎。
如意跪在角落,看着陛下抱着自家姑娘,神色恼怒怜惜。
她的脑海里,回想着姑娘吩咐的那些话。
“如意,我们卑微如尘埃,死了也没人在意,深宫内院,我们需要依靠,原来,那个依靠是梅昭仪,但她不愿意,她要抛弃咱们了。”
“那咱们就换人,靠‘皇嗣’吧!”
“我要假流产。”
“今上二十有三,膝下空悬,只有一个皇子和两个公主,‘皇嗣’分量之重,就算是流产的,也足够我们摆脱眼下的困境。”
“万岁爷的生母,就是流产血崩而亡!”
“他亲眼目睹!”
“见我如此,我赌他会触景生情!”
“我赌他会痛不欲生。”
“这一局,姐姐、荣妃、陛下,都是棋子,他们一个也逃不了……”
“而我,作为掌局之人,会坐收渔翁之利,青云直上。”
“只需要流掉一个,从来没有存在过的孩子!”
自家小姐的话,历历耳边,如意惨白着脸,一遍遍默念着,抵制欺君的恐惧。
“万岁爷,赵院正求见。”
太医院的人总算来了。
“传进来!”元昭帝虎目一亮,急声传召。
外间,两个小太监,夹着年过花甲的赵院正,一阵风般刮进来,赵院正满脸热汗,气喘须须,下跪请安,“微臣叩见陛下……”
“少废话,快给傅美人诊治!”元昭帝起身,揪住赵院正的衣领,把他拎至榻前,“她仿佛小产了……”
赵院正两脚悬空,踉跄跌坐,顾不得惊慌,他连忙伸手诊脉。
傅含璎眼神渐渐清明,像是醒过神来了。
如意抖若筛糠。
可以吗?她,她家姑娘的医术,有那么好吗?能骗过太医院院正吗?
那可是整个大夏朝,医术最好的人啊!
“万岁爷,傅美人的确流产了……”赵院正把了半刻钟的脉,扭转身形,跪地回禀,“她应有孕月余,本身胎位不稳,又遭杖刑,以致小产。”
“傅美人胞宫受创极重,短期内不适合再有孕,而且,她的腰背和腿骨,也有骨裂的迹象,需要好好休养,否则有碍寿数,而且……”
“嗯,嘶!”他顿声,面色犹豫。
傅美人的流产脉象,有一点点怪异。
第4章 御旨贬位
赵院正当了四十年太医,没把过这么怪的脉象。
流产流得这么虚……
好诡异!
但满床鲜血,扑鼻腥臭,傅美人胞宫受损,终是事实,他犹豫再三,“微臣前去开药。”
元昭帝阖眸,挥了挥手,俊颜阴晦。
赵院正跪退。
宫人们五体投地。
内寝里鸦雀无声。
“苍天啊,真骗过去了!”如意呐呐,浑身一软,如登仙境,满眼崇拜地看向自家姑娘!
妈呀!她家姑娘难道是医术天才吗?只是跟老太太学了几年而已,居然能骗过太医院的院正!!
傅含璎垂眸,按着脐下的银针。
她的医术……
自然不如赵院正,甚至,连太医院普通医师都不如,只是,术业有专攻,她外祖母一辈子混迹后宅,钻研宅斗之道。
除去正经妇科炎症之外。
她擅长的:打胎、流产、假怀孕,春药、迷药、帐中香。
这些,傅含璎都认真学过,后来,冷宫六年的时光,更是反复钻研,仅妇人孕育一道,无人能出她之右。
更何况,为了伪装,她真的伤了自己的胞宫。
“原来,我是怀孕了!!”傅含璎虚弱颤声,饱含热泪的眼睛看向梅昭仪,“但是,流产了,没有了!姐姐,我们的孩子,荣妃娘娘打没了我们的孩子……”
很好,经过太医认证,她板上钉钉地“流产”了。
那如今,宣和宫就是她的戏台。
她要开始了。
“我的皇儿,我都不知道他来过,就这样没了,是荣妃娘娘,是她,她活生生打死了我们的孩子!”
“皇上,皇上!!”
“姐姐啊!”
她握住元昭帝的胳膊,哭声痛诉。
梅昭仪一怔,本能觉得哪里不对。
只是尚未细想,元昭帝的质问,迎面而来,“梅昭仪,傅美人是你妹妹,她怎么会被打成这样?”
“荣妃?这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你说!!”
“臣妾,臣妾……”梅昭仪愕然,瞬间委屈不已。
万岁怎么能为了傅含璎凶她?
她满心不满,撅起嘴来嘟囔着答,“回陛下的话,事情是这样的。”
“今日难得天晴,臣妾约傅美人到御花园游玩,来至湖边,荣妃突然到了,臣妾一时恍惚,请安慢了,荣妃就斥责臣妾行为不端,家教不严!”
“您知道的,臣妾性子淡雅,不爱跟人计较,傅美人却是年轻气盛,反驳了荣妃两句,荣妃大怒,下令赏她一丈红,打她五十板子……”
是荣妃的错,跟她没有关系!
冲她喊什么?
“所以,傅美人替你出头,你就眼睁睁看着她挨打?”元昭帝都气笑了。
“这,这……”
又怎么样?
傅含璎本就是她的附庸,替她死了都是应该的,凭什么要她出头保护?
她都没责问傅含璎保不住龙胎的罪过,已经很宽宏大量了。
梅昭仪泪如雨下,像是蒙受天大冤屈。
元昭帝眸光冷冽。
“万岁爷,荣妃娘娘是长公主之女,手握协理六宫之权,我家主子不敢冒犯,才冷眼旁观。”侍书见状,赶紧拦住梅昭仪,磕头如捣蒜,“傅美人流产,实是荣妃娘娘之过,求陛下明鉴。”
元昭帝深深吸气,强压怒意,吩咐赵院正,“朕把傅美人交给你,务必令她恢复如初。”
“路九德,去查!”
路九德和赵医正同声领命,各自行事。
宫女们也忙碌起来。
她们给傅含璎换上干净衣裳,熬好药端上来,又把殿内血迹脏污收拾干净,打开窗户,点开薰香。
血腥味一扫而空。
梅昭仪主仆,依然跪着。
元昭帝没叫她起,只是一味劝着傅含璎,墨绿色眸子专注看着她。
仿佛凝视故人。
梅昭仪泪光盈盈,眼见继妹补药喝着,万岁哄着,高卧软榻,居高临下俯视自己。
她心里又委屈又妒恨。
时光仿佛静止。
直至……
路九德查完,回来禀告。
“万岁爷,奴才找了行刑宫人,御花园太监总管,洒扫宫女……据他们的证词,事情真相,确如梅昭仪所言……”
“句句属实。”
有协助六宫大权的高位宫妃,打废个顶撞她的八品美人,算不得什么,没人会过问,但,打掉龙胎!
这是大罪!
“路九德,传朕旨意,晓谕六宫,废桑氏荣妃之份,褫夺封号,去协理六宫之权,降位为修容!”
二品四妃之首,降到了五品修容,又撸了封号,没了宫权,这个惩罚,真是太重了。
梅昭仪那么淡雅的人,都忍不住满脸喜色。
荣妃降了,是不是她就能上位?
元昭帝冷冷看她,“梅昭仪保护龙胎不利,降位修仪,罚照料傅美人的身体,直至她康复,期间,非诏不得出宣和宫。”
梅昭仪,呃,不,梅修仪笑容尚未收敛,猛遭雷击,愕然之下,挺直腰背,要跟元昭帝理论,然而,不等她开口。
元昭帝厉声,“愣着做什么?没听见朕说话?梅修仪已非一宫主位,把她从正殿挪走!”
“是!”
路九德领命,赶紧传来大力嬷嬷,把挣扎不休,傲如绿菊的梅修仪拖走了,又去晓谕六宫,把荣,呃,是桑修容的旨意传下。
桑修容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
她给了传旨太监重重的打赏,知道傅美人被“一丈红”打流产了,心知不好,压下惊慌愤怒,她脱簪披发,做足姿态前往宣和宫请罪。
刚刚进得院子,尚未下跪呢,突然,她从窗户内,看见了傅美人的身影。
薄纱床帐里,陛下坐在床边,傅美人靠着软垫,脸色苍白,眉尖若蹙,一副虚弱模样,但是,从桑修容的角度,她明明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