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该和其他人一样,是一个完整的、活生生的人。
而不是在有心之人的干预下,四分五裂,杀死一个又一个自己。
楚禾心中的怒气越积越深,逼得她眼角酸涩,也泛了红,“你说,是你把刚出生的阿九扔进了蛊池,你还要灭去他的七情六欲,只让他成为一个无情无欲的木头人,你究竟想用他的身体做什么!”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体紧绷的厉害,这是因为她心中已经有了匪夷所思的猜测,而感到了极度的愤怒,与对所爱之人的心疼。
阿九的手臂收得很紧,将她发颤的身子转过来,把她完全拢进怀里,掌心轻轻揉着她紧绷的后背,声音轻柔:“别气,阿禾,现在的我很好呢。”
楚禾抓紧了他的衣角,太过用力,指节泛白。
蚩厌明明已经感觉到了大势所去,自己命不久矣,百年的坚持化成了空,却还能在这个时候笑出声,宛若已失去理智。
“你不是都猜到了吗?七情六欲皆灭,他失了神智,躯壳自然就是能为我所用。”蚩厌慢慢站起来,在此过程里,他的身体里传来了更多的“咯吱”声。
虽是心中早有猜测,亲耳听到肯定的答案,楚禾还是忍不住从少年怀里抬起头,“你个疯子!”
蚩厌却不觉她有什么好愤怒的。
爬虫的繁殖本质是为了繁衍,和人类基于情感、认知的亲情有本质区别。
就像是他生孩子的目的是为了给自己续命,那么牺牲他们又有何不可?
蚩厌的骨头宛若成了松脆的模样,稍微动一下便会断裂,还有他的肌肤,出现了干枯一般的裂纹,黑色的缝隙里,仿佛是一道道看不见底的深渊。
他的这具身体,早已经到了极限。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蚩衍的最后一欲本该也在厮杀里消亡,而他就能顺利的接收他的身体。
这百年来,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换了多少次身体,但他的计划从未出错。
他建立了云荒不朽城,追求长生之道,为的是想寻找别的法子延缓身体的衰老。
他也想过用同样白发的重阳做实验,但种种法子,却都收效甚微。
最终,还是只有利用血脉相连孩子的身躯这一条路可以走。
所以每有后代诞生,他便会把孩子扔进蛊池,那些狂躁的蛊虫会争相吞噬孩子的身体,而只有反过来吞噬蛊虫,在蛊池里重塑身躯的孩子,才能够有强大的身躯被他所用。
某种意义而言,这个同样从血池里爬出来的孩子,就算是与他同出一脉。
一山不容二虎,竞争的本能会让他们渴望对方的力量,于是会形成此消彼长的局面。
所以他留下了一个门规,只有抛去七情六欲的人,才能成为最强的蛊王,才有资格继承门主之位。
在这个孩子七情六欲未绝之前,他会刻意避免与他相见。
没有人会怀疑代代门主留下来的门规,毕竟没有人知道每一任门主都是同一个人,更何况,虎毒尚且不食子,又怎么会有“父亲”害“儿子”的呢?
百年以来,他的计划没有出过岔子,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发生了意外。
楚禾的出现,打乱了所有的一切。
蚩衍的最后一欲没有消亡,更甚至带着楚禾杀出了苗疆,从苗疆一路到中原,蚩衍作为阿九,本该不存在的情感越来越多,开始变得越来越像是人。
也因此,他引发了阳城之乱,又给阿九种下心魔,为的就是能够让阿九变回那个只知杀戮,不懂情感的木头。
偏偏在这一点上,他再次失算。
楚禾,一个不懂武功,不懂苗疆蛊术的,最是寻常的女子,竟然以旁人不知道的方式,轻而易举的化解了阿九的心魔。
蚩厌心中不由得自嘲,每每到了最后,他总是棋差一着。
第186章 中原女子,许是妖姬
“阿九,弟妹!”
方松鹤领着一群人冲了进来,上官欢喜,刀老三,桑朵与苍砚,黑雁与白鸽夫妻,还有慕容昧翡都在。
他们在外面与蚩厌操控的门人经历了一番恶战,都有负伤,比平日里还添了几分狼狈。
楚禾抓着阿九的手,面露欢喜,“方大哥,还有大家都在!”
阿九唇角微动,轻轻的“嗯”了一声。
方松鹤急着走过来,“阿九,你还好吗?”
阿九拿出帕子擦了擦楚禾脸上蹭到的自己的血迹,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我很好。”
这条手帕有些眼熟。
方松鹤摸了摸怀里,果然,他带着的手帕又不见了,不过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事实上,他看到阿九浑身是血,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
那天晚上,他被桑朵的药香唤醒,第一眼见到的是自己手中的剑刺进了阿九的身体,他不知所措,僵在了原地。
还是阿九回眸,淡淡的说了句:“蠢货,你还想捅我到什么时候?”
方松鹤下意识的拔出了剑,霎时间,少年单膝跪地,伤口血花飞溅。
旁边是桑朵惊得跳起来,“你是傻了吗?突然拔出利刃,是会大出血的啊!”
后来,是桑朵帮着阿九止了血,也多亏阿九的身体非同常人,这么严重的伤,他也没有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方松鹤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神色决然,“阿九,是我的错,待救回弟妹,我便以死谢罪。”
阿九懒得理他,只站起还没有恢复的身体,踉踉跄跄的照着蓝色冥虫指引的方向,急着去寻回自己的伴侣。
阿九向来习惯了孤军奋战,并没有会有人来帮助自己的认知,走出两步后,他身体微歪,是方松鹤的手及时伸过来扶了他一把。
“我们一起去苗疆。”
在方松鹤身后,是苗疆回中原这一路来上认识的形形色色、吵吵闹闹的人。
他们都还年轻,所以便理所当然的愚蠢无知,不知道人人忌惮的苗疆有多危险,也不知道那个活了上百年的疯子还有多少丧心病狂的手段。
他们只会拿着手中的兵刃,只以“朋友”与“道义”四字,便驱使着满腔热血上刀山,下火海。
心中一刀打开扇子摇摇,“你别这么看着我呀,我可不是因为你才去救人,你和楚姑娘败坏了我的名声,我必须要把她从苗疆带回来,让你和她为我正名才行。”
慕容昧翡抱着剑,冷声道:“当初在沧海洲外的客栈里,身为邪祟的鱼三娘让我师兄身负重伤,既然那个疯子是创立云荒不朽城的人,我自然不能放过他。”
慕容昧心感动的扑过来,“师妹!”
慕容昧翡一脚踹过去,“滚!”
黑雁与白鸽倒是直白,眼里冒出了金钱的光芒。
“我们上次进了楚家的金库。”
“还有好多金子没有搬完呢!”
桑朵看向苍砚,她道:“他害死了苍砚的家人,杀了那么多人,苍砚一定也很想报仇。”
“哎呀,你们就别磨蹭了!”苏灵犀把手里的书一合,不耐烦的跳出来,“故事都快结局了,看不到结局,我半夜一定睡不着!”
话落,苏灵犀追着一道已经远去的红衣身影跑了出去,“上官姐姐,等等我,我要和你一起走!”
乌鸦无奈摇头,跟了上去。
方松鹤往前一步,回过头,道:“阿九,走吧,我们去苗疆,弟妹一定还在等着我们。”
方松鹤身侧,是一道道坚韧挺拔的身影,他们口口声声都是有着自己的原因,而不是为了一个阿九,没人提“赴死”二字,可每个人都清楚前路凶险。
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阿九喉间发紧,望着那些各有“缘由”的身影,低低道了句:“多谢。”
从来不会说谢的少年,终是学会了道谢。
天之骄子齐聚一堂,蚩厌看着眼前一幕,竟觉得分外熟悉。
百年之前,苗疆大乱,蛊虫即将侵袭四野之时,中原里也来了许多的人,可那时他们的到来却与现在不同。
他们是为了更多的百姓,不得不向苗疆施压,必须尽快安抚蛊池里陷入狂躁的蛊虫,所以,她死了。
而现在,这些从中原而来的年轻人,竟然与阿九站在了同一阵线,为的不是逼杀,而是为了守护。
蚩厌忽然笑出了声,极尽讽刺,“原来是我输了啊,原来是我们输了啊!”
他往后踉跄几步,干枯的皮肤碎片一点点坠落,失去活力而枯萎的血肉隐隐暴露,这个不久前还嚣张肆意的人,如今却是行将就木。
蚩厌笑够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平复下来,灰暗无光的眼眸看着不远处那个本该与自己很是相似的少年,动了动唇角,“我只是输给了天意,却并非输给了你,从头到尾,你也只是比我幸运而已。”
蚩厌道:“归根结底,你和我没什么不同。”
可与他截然不同的是,阿九身上的伤口正在缓缓愈合,他身上散发的生机与活力,蓬勃得令人艳羡。